逃跑的含羞草
2021-12-27叙事散文薛暮冬
你是一株草。一株会思想的草。你把自己命名为含羞草。你不只一次自嘲说,你还是一株会逃跑的含羞草。那是大明湖中一片丰茂而低调的小岛。万籁俱寂,月光明亮。一直照亮你次第安静下来的有生的日子。你妖娆且自在。斟一壶月光,你正在以天生的暗香,引领自己的……
你是一株草。一株会思想的草。你把自己命名为含羞草。你不只一次自嘲说,你还是一株会逃跑的含羞草。那是大明湖中一片丰茂而低调的小岛。万籁俱寂,月光明亮。一直照亮你次第安静下来的有生的日子。你妖娆且自在。斟一壶月光,你正在以天生的暗香,引领自己的灵魂,逶迤在迢遥的上升之路上。
跳跃过前半生那么多狼藉的黑暗,你仍在向上的坡路上艰难跋涉。你从来不喜欢在喧哗与骚动的都市的森林里东奔西突,你说你被判处了孤独的无期徒刑,却暗合了这些青春的草木,这些皎洁的月光,这些呢喃的鸟语,这些清澈的湖水。你把自己种植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也许,命中注定,你就是自然之子。
然后,你就逃到了雄伟壮丽的格姆山下。泸沽湖畔的众生,早已沦陷在自造的梦境中,无力自拔。那只在静夜中呼唤母亲的咕咕鸟;那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丹顶鹤,那朵漂泊无定的云彩;那支失传了的母歌;那个创世的女祖,永远对你诱惑着,说不仅仅是传说。还有花未眠,还有水未眠,还有你,在你虚拟的世界的中心,未眠,且生生不息地制造爱。
你一直在轻声呼唤着谁,你拥抱着自己不断走向不知道有多远的远方。一只夜行的岩羊,忽然嘘了一声,莫非,你呈动词状态的爱情,打扰了那一直在古树下打坐的短尾猴?莫非,你原生态的缄默,使行将就木的斑羚羊,扔掉汹涌而至的衰老,跑步返回含苞待放的青葱岁月?
是的,是含羞草。粉红色的含羞草。轻软温柔的含羞草。天生害羞的含羞草。轻轻触碰你的叶片或枝,你就迅速闭合下垂,如同害羞似的。如同窗前羞涩的少女,一遇到生人便立即关闭窗户;如同从古典诗歌中走出来的害羞的新媳妇,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更像美丽而羞赧的你,在青春的月光下,遮蔽起自己的千娇百媚,和国色天香。
到了人间四月天,爱情茂盛而芬芳的声音,会让你情不自禁地轻轻打开。就像今晚,就在这里。你不说话。你一再缓慢而执著地打开自己。你不点灯。漫天的星光照亮你葳蕤的爱情。含羞草逃跑到了泰山之巅。你已经逃跑了许多年。你已经疲惫。你在呢喃低语,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你说,打开也是一种逃跑。含羞草为知心爱人打开。你不止一次成功脱逃。高举着一生的重量逃跑。跑回波澜壮阔的青春。跑回暗香浮动的爱情岁月。没有人知道成长一种爱情需要耗费多少植物一般的羞涩。多少枯萎的含羞草在这个春天复活的时候,一代人的爱情也尾随其后集体复活。
更多的岁月里,你在仰望或倾听。现在,你仰望着云台山麓一代又一代爱情故事萌芽,茁长,叶片一被触动即闭合而下垂,呈含羞状,然后憔悴,枯萎,零落成泥。行走在红石峡的人们日夜聆听着含羞草的沉默,抑或低吟。无论什么时间,无论什么地点,峡谷里的人们,耳朵总是对着自己的含羞草。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张望一会,或者大吼一嗓子。峡谷里的天风也跟着大叫起来。风一叫,含羞草叶片即自动闭合,叶柄和嫩枝亦同时下垂。风平浪静几分钟后,一切又恢复如初。
所以,游走于古老的长城,你依旧是一株含羞草。你晴朗的歌声让行走于这个晚上所有的花鸟虫鱼再度审视哲学和宗教。它们能够听懂你的芳心。走完这段秦人修筑的的上坡路,你希望能够听懂积淀在城砖里的那么多沉默如斯的心。就像一只小白兔听懂一株银杏树,一朵花香,一簇空谷幽兰绽放的声音。然后,你向内心的深处跋涉,找到被剪刀裁下的青春,和激情,一点一点缝合它们,穿在身上,让自己在所有寒风凛冽的日子都不再寒冷。
然后,盛开成花朵,这些骨头上的花朵,这些太白山的花朵,盛开在肉体与精神的两极,朴素,灿烂,直抵灵魂。却永远在路上。却永远在逃跑。不管曾经的如何的花前月下,不管曾经如何的山盟海誓,却依然会跑。跑出门。跑回家。再跑出门。让追爱的人扛着一生的重量去追赶你。挖好多陷阱陷没你。捆绑你。砸碎你。离心最近的地方置放你。你跑到哪里就追到哪里。披星戴月。不辞劳苦。含辛茹苦就为追一朵被命名为爱情的小花,或曰小草。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更多的花朵在生命的歧路上,独自开放,独自芬芳,独自零落。你不舍昼夜的祈祷,盼望众花能芬芳你,温暖你。然而,无力到达的地方太多了,而脚,始终在疼痛。然而,已经足够。你还在着。对于世界,这是生活的继续;对于众生,这是活着而且爱着的证据。在忽明忽暗的星光下团成一个充满活力的球体,雌雄共体。你在,爱在,还需要一个怎样的世界?
然后,在洞庭湖畔,在渔舟唱晚的黄昏。下一段爱情还在路上。你决定陷入怀想。怀想那曾经出生的日子,怀想那曾经盛开的岁月,怀想那曾经恋爱的季节,却不拒绝枯萎,不拒绝零落成泥。然后,背对着所有的花朵,龟缩在自我的城堡里,打捞属于自己的安慰和苦痛。即使偶尔思接千里,伫立在人群的夜晚,你也会把星辰抛在身后,让它们点亮众生的天空。
现在,在敦煌,你已栖身在一幅古老的壁画上。你还在伸出苍凉的手,让苍老的浮云紧紧握住,你叮嘱道,即使电闪雷鸣也不要丢呀。你要让发光的沙变为水池,干涸的人心泉水涌动。你要让精神,让所有的血液,也集体逃跑。你不去问自己,这究竟是在脱逃,还是在燃烧。你紧紧握住沸腾的情诗,还有沸腾的火焰与疼痛。你决定卸下一切包袱,再与自己恋上一遭。只有爱情是不死的。生生不息,无始无终。你便恣意爱怜发烫而虚无的身体,一任那些碰碎了的,变成无数碎刀子,把你向爱而生的日子,刺得体无完肤。
[ 本帖最后由 薛暮冬 于 2011-6-21 08:3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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