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书
2021-12-27叙事散文王克楠
早晨,我把在院子里接了一个晚上的一碗雪花,取回来,交给妻。妻用舌头舔了舔,“哎呦,好凉”了一声,就放到了暖气上,很快烤化,浇花。当年,她是见到雪花就写诗的,如今只剩下用雪花水浇花的习惯。每年过了元旦,北方的天气就冷得可怜,不是天气可怜,是我……
早晨,我把在院子里接了一个晚上的一碗雪花,取回来,交给妻。妻用舌头舔了舔,“哎呦,好凉”了一声,就放到了暖气上,很快烤化,浇花。当年,她是见到雪花就写诗的,如今只剩下用雪花水浇花的习惯。
每年过了元旦,北方的天气就冷得可怜,不是天气可怜,是我穿上超厚的衣服,才能抵挡得住彻骨的寒冷,其实心比空气更冷,这些天又发生雾霭,冬天的雾霭。雾霭在印象派画家那里是美好的,对于寻常百姓没有丝毫好处可言。雾霭像是一下子不露出峥嵘的杀手,慢慢地夺走人的健康,人被其害,又浑然不觉。并不是没有鲜活的生命,比如麻雀,枝头的麻雀并不知寒冷,也不知道雾霭的危害,依然蹦蹦跳跳,像是一些天真可爱的孩子。
这是普通的一天,又不是普通的一天,1月18日,是我妻的结婚纪念日,在很多人的眼睛里,结婚是进入了围城,颇为不幸,但我和她觉得挺好的,所以纪念的价值就多了一些。十年前,总是要组织一帮子诗朋文友PT一番,后来,妻子逐渐务实,淡化了这个。主人不邀请,朋友们也不好不请自来,每年的这个日子就愈发冷清,妻还是心细的,每年到这个日子,她都要给我300元,任我去买书。
我不相信书缘,但相信读书可以淡化和放松生活里的杂七杂八的纠结,所以,每次出门远行,除了带够足够的衣服,就是带书。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像是坐在摇篮里,字在纸张上飞;车厢在铁轨上飞;眼神在车窗外的田野上飞,真的是很惬意的。出差和旅行的机会不会天天有,走得再远,也要坐同样的列车返回来,于是,我每年到了结婚纪念日这天,即使不买书,我也要躲到图书馆里读一天书,把身心内外调理得精精神神的。今天,我接过妻子递过来的300元,走到大街上,钱没有带来暖,还是冷,这样的低温天气再加上古城一天甚似一天的黄色雾霭,让人感到像是在硫酸罐子里面生活。只有读书的时候,才能暂时忘记窗外血盆盆的大嘴。
对一个写书人来说,书是生命的结晶,一个人也许一辈子才写一部书,但是对读者来说,读书却是分阶段的,一个人在少年时代读的书和老年时代读的书,价值取向总会不同的。对于我来说,是把一辈子当做几辈子过的,所以,不同年龄阶段读书的重点是不同的。在青年时代,我读书是为了提升自己,总觉得可以让自己下坠的心,飞得更远。到了中年,读书则是为了丰富自己,书里的思想、情境和温度,总是可以及时满足少年的干渴的胃。现在,自己的生命到了准老年阶段,读书则是为了躲避,生活里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躲避,住在乡村老家里的老人看不起病,蜡黄的脸需要躲避;女儿的菲薄的工资赶不上飞涨的物价,需要躲避;报刊上一首短诗和一篇散文只有25元稿费的尴尬也需要躲避;每天从各种各样房间里大嘴小嘴说的那些空洞的话语,也需要及时躲避和清理.....
又能躲到哪里去呢?天空飞翔的鸟儿总是希望能躲避到更高的天空,但不可能的;河中的鱼类总是想躲避到深一些的河沟里,河流一旦干涸,深沟里还能有水吗?我很遗憾自己没有鸟的翅膀,也没有鱼类的潜水能力,即使是躲进小楼成一统,也会被人揪出来,总不能像奥地利人卡夫卡,变成一只小小的不被人注意的甲虫。那就躲避书本去吧,做这个时代的不合时宜者。好在妻子并没有责怨,更好在远在内蒙呼市的老妈总是及时给力:“老二,好好写,写出来,妈第一个看。”
我亲爱的妈妈,当年就是一个逃避者,为了逃避小城里的闭塞,逃到了北平读书(现在的北京)。这些年,年迈的妈妈越来越像我第一个文友,总是和我探讨文学艺术问题,将近九十岁的思维依然那么地活跃。妈妈鼓励我写散文,说,未来需要我。我的眼睛没有妈妈深邃,看不到更远的未来,就常常牺牲自己的艺术感觉,而写那些歌功颂德的挣钱文字。我把自己的几本“报告文学集”送给妈妈,妈妈的表情很微妙,我能感到她是在责怪我,哦,还有这样糟蹋文字的吗?对于我的写的千字散文,妈妈却很喜爱,尽管有的文字幼稚,妈妈依然像当年保存我上小学时的作文本一样,好好地收藏。其实,妈妈不是第一个读我散文的人,我写出来,闷好久,自己先读,觉得不行,就刷刷地撕掉。十分羡慕那些把一篇篇文字堆垒成书的人,觉得他们的手是魔手。对于一部好书,不管写书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只要捧在手里,就可以捧住写书人色彩斑斓的心灵。我崇拜写书的人,就去断断续续地买书(去旧书摊位上购买居多),尤其是到了每年的结婚日,就可以十分奢侈地买一大包书回来。
买回书和买回豪华家具是不一样的,豪华家具可以招摇,可以兴高采烈地通知好友前来参观。书买回来后,就像从大街上领回了几位在案逃跑的犯人,需要极为小心地把每本书安置到书橱里,再用绿色的幔子遮挡住,恐怕外人看到了猫腻。写书的人,大部分死了,但是书活着,还会吃饭喝酒甚至高声朗诵,如写书的尼采就是一个调皮的孩子,他居然冒冒失失地去颠覆西方基督教道德传统。还有那个近亲结婚的写书人弗洛伊德,竟然是一个探险者,高高的喜马拉雅山,他不去攀登,偏偏一头栽进人类的梦境。还有扛着猎枪在俄罗斯草原游荡的屠格涅夫,他对爱的追求让世界上所有朝三暮四的男人相形见绌,但是他却真的是一个冒失鬼,总是在夜半三更不安分于书橱里的格子板,在我的书橱里举着猎枪胡乱放枪,啪啪啪,啪啪啪,幸亏我的橱窗玻璃比防弹玻璃还结实,不然的话,还不被他打得像马蜂窝?
说到底,有了钱是一件好事,哪怕手里只有几枚硬币,况且今天不是硬币,而是300元现钞。我拿到钱就出门,迎着雪花走,并没有坐20路公交车,而是选择了步行。选择步行和坐车只有一念之差,并没有什么的,但是自己的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有点什么区别的。雪花一朵朵扑在脸上,幸好雪花还没有被污染,还是白色的。我年轻的时候写诗,常常把月亮写成蓝色的,一次没有把雪花写成黄色的,并不是不喜欢黄色,而是雪花如果失去了白,就失去了生命深处的一些东西。我去的这家书店在靠近古城东部的一个广场边,广场叫做迎春广场,书店叫樱花书店,我不知它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古城这座城市缺乏雨水,空气也不湿润,樱花难得在这里安家。
每年的12月下旬,学校里除了高三和初三的学生依然会补课,大部分学生们会放寒假,放假的学生对书店老板形成了商机,利用学生放假搞起了书市。书店的大门外面搭起了临时帆布棚子,摆上塑料台子,众多的书,你压着我,我靠着你,它们中间总是赫然竖起一个为古代犯人判决牌子,上有大红的水粉字:五折区,六折区,七折区,文学作品大部分被判决在五折区。图书经过打折,总是少花一点银子,但看到“打折”,心是凉的。我一边选择图书,一边“悲欣交集”。人的物质生活享受追求并没有尽头,也没有打折,打折的只是精神领域的这些东西。
年前去河南郑州开了笔会的时候,到会的作家没有我想象得情感饱满,反而隐约地有着被时代挤压的隐痛。北京里的一位出版家知道我有藏书的嗜好后,劝我以后不要再买那么多的书,说如今的年代是——读图年代,可是我并没有相信一幅图居然可以深入变幻莫测的人性。也不相信中国人的解图能力:一代代传来下那么多的伟大字画,并没有能阻止了我们义无反顾的去尝试走向恶,现代的图画就那么神奇吗?今天,在书市和书店,虽然有一些“悲欣交集”,还是选好了沉甸甸的两袋子书,走出了书店,来到迎春广场。广场的西部是一片竹林,虽然是冬季,仍然有青色。竹林边有四五个长凳子,凳子竖着牌牌“读书角”。往常我在这家书店买了书以后,喜欢坐到长椅子上,静静地读一会,一直读到夜色苍茫。但今天等我走到了长椅子旁,看到椅子上的薄薄的一层雪,也没有人打扫,十几只麻雀在长椅子上嬉闹,于是就打消了雪中读书的念头。人产生积极向上的念头也许需要长期积累,但打消的这个念头却是瞬间的事。
2013年,我会遗忘了很多词,比如:上进、浪漫、一颗曾经沸腾的心。心有的时候要大于词,但是没有词,心又往哪里装?还是拎着书袋回家吧,我走在2014年的雪路上,我知道新的一年还会遗忘更多。
[ 本帖最后由 王克楠 于 2014-1-22 16:5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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