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黑暗的爱

我对黑暗的爱
武志强

　　黑暗中的美，多美。在黑暗中，看不见的被我爱，我爱那声音，柔美动听的声音。我对黑暗似乎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爱和迷恋，这几乎就是天生的喜欢，而不是后天添加的，一说到黑暗我就两眼放光，一遇到黑暗，我就热扑进去，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情势。黑暗是我的家园吗？而我在外面流浪已久，身心疲惫，鞋上都是尘土，急于归家。于是黑暗出现了，面对黑暗，我充满了柔情，就像对待我久未谋面的情人，要去拥抱她，对她诉说什么。 　　另一方面，我身体里的黑暗，是储藏了光明的，那像是一条光明的河流，光明的海。所以我在看见身外的黑暗的时候，我也能透过黑暗看见里面涌动的光明。那不会是一缕光明，而是一条河的光明，可以汇聚成为海的光明。我在这样的光明里可以畅游，我因此在这样的黑暗里也可以畅游。这样的黑暗孕育了这样的光明。 　　我对黑暗的爱，不是简单对于身体的爱，而是对生命和心灵的爱，是对自身孤独的爱，对生命中无奈和无助的爱，也是对柔弱生命那份软软的爱。身体里的黑暗孕育了这样的生命和心灵。对于我，人世间的光明总是稀薄的，就像天空中浅浅的云层，风一刮就都消散不见了。而黑暗则是深厚的，厚到没有边际，我因此体验了这样的人生。那广大无边的黑暗啊，常常让我深爱着。究竟要怎样的深爱才能穿破这黑暗呢，是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或许我就不想穿破这黑暗，也知道这黑暗是穿不破的。因为我已经在这黑暗中体味到了光明。我对黑暗的爱，一部分就是出自于对光明的爱。 　　夜色渐浓，黑暗在加重，成为了墨汁一般。夜空中会有简单几颗星子，有时一颗星都没有。我看着这黑暗落在身上，一点点给我染黑衣服和皮肤。就连我的眼睛也要被染黑，只是眼光在黑暗中更加明亮。这一切会是一个假象吗？不，有时假的反倒更真实。灯点亮了。没有黑暗怎么能显示光明呢？黑暗以柔情拥抱光明，光明以燃烧回报黑暗，它们就像是一对情人。 　　撩开一角窗帘，就看见外面的一片黑暗。黑暗像是在守护着我的梦境，它成为我梦中的情人，鱼一样游动，带着它那一条光明的尾巴。 　　黑暗是一道风景，风光无限。当我想为黑暗写点什么的时候，黑暗就展示在我眼前，水一样浮漾着，上面闪烁着波光。我像是一尾鱼，已经游走在其中了。当我放下笔，走出门去，外面的黑暗在灯火中隐现，像是树丛，像是群山，渺渺迢迢，但是我知道心中的黑暗更深广无边。 　　我对黑暗是熟悉的，因为我自身就是黑暗，黑暗随时会为我降临，那种不期而至，突然而临，常会让我一阵不安，并有些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黑暗是荒凉的吗？是荒凉而衰败的吗？黑暗是沦落，沦落更像是一个陷阱，一个深渊。 　　我在黑暗中的心境，内心的黑暗拔凉拔凉的，我迎着风走，这吹向初春的风吹着我，风里的冷意我感觉到了。拔凉拔凉的黑暗在我心里，就像一块冰，一块黑色的冰，不，是一块黑暗的冰，它不是一种色调，而是一种广大无边的存在，那黑暗在我心里，浸淫着我，让我心里拔凉拔凉的。我迎着风走，携带着我身上冰凉的黑暗，这黑暗也迎着我，随同我一起往前走，我们就像是一对患难兄弟，我们是融为一体的。 　　望着那瓦蓝瓦蓝的天空，站在冷风底下，忽然想起我小的时候，在家乡的田野上，也是这样的初春，我独自走着，我喜欢田野上那种感到无边的寂静，那广大无边寂静的存在，那是能让我掉泪的存在，是能让我看到一个脆弱自我的存在，而我身在这样的虚空中，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要融化了的冰，就此要消失了去，是一点痕迹都不留下的。 　　好些内心的黑暗我都独自承受了，从它们发生到渐渐消失，都是在我身上经历的，我已经写出了许多，但我相信那没有写出的更多，因为有一大部分黑暗是无法用文字来表达的，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所以在它们在我身上发生的时候，我只能无奈又无助的看着它们静静穿行，整个过程是要把我虚空了的，留在我心里是拔凉拔凉的感觉，就像一块黑暗的冰，一块广大无边的黑暗的冰，谁曾见过这样一块冰呢？谁曾丈量过它的尺寸呢？在我心里，它是广大无形的存在，是要让我看到自己极端虚弱的结果，就是说我看到我虚弱的本质了，这也就是我生命的本质，这样的本质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形成的，而我更愿意说，是在我一生下来就开始形成了。 　　我是携带着这样一种黑暗降临人世的。面对这样的黑暗，我常常要对自己掉泪。但今天我忍住了，因为迎面而来是吹向初春的冷冷的风，眼泪一出来是要结冰的。我把眼泪交给了内心，交给了内心的黑暗，交给了内心那块广大无边的黑暗的冰，并因那些眼泪而增加了它的外延。我看不到自己的存在了，我所看到的只是那块广大无边的让我内心拔凉拔凉的黑暗。它不应是一块，它是没有形状的，因为我看不到它的形状。我意识到，那些冰凉的黑暗已经把我吞噬了，消化了。 　　长久以来，我的生活被黑暗包围，对光明的感觉持怀疑态度。黑暗是赤裸的，从不穿衣遮挡，因为黑暗没有可羞之处。但我羞涩，我用眼角掩饰自己的羞涩，但我知道我掩饰不了，因为羞涩无法掩饰。所幸未必有人能读懂我一时的心境，所以眼角的阴影告诉我，我还能活下去。生活中，没有人能注意到我内心的黑暗，这是我黑暗生长的空间，的确，它们生长的很繁茂，但是正因为无人关注，我才想把自己更深的隐藏，隐藏在内心那份深深的黑暗里。 　　当我想为黑暗写下一点什么的时候，黑暗就在我眼前浮现了，这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因为我感到自己天天就是在黑暗中苦度时光。许多往事和生活都是在黑暗中经历的，包括我的梦想。没有了黑暗，眼前一片光明，那会让我很不适应，事实上这样的时刻总是没有来临，我也不再期待。我对黑暗的爱是出自对我生命的爱，因为这是我生命孕育出的黑暗，它从心灵中散布出来，继而弥漫大地，充斥了我的视野。 　　我在黑暗中像尾鱼，当我在黑暗中走着的时候，就像一尾鱼在走着，身上披着夜的鳞光。当我光闪闪的穿过黑暗时，整个黑暗都为我欢呼和歌唱。没有黑暗，只有光明，我内心会感到失落的。 　　可怕的清醒，清醒是可怕的，黑暗使我异常清醒，怀着伤口般的疼痛看着自己，是那样清晰的看到自己。这会让我心里难过，并且内心虚弱的。我想抓住这世界，但这世界还是无情地流走了，我想在疯狂的扭曲中挣扎，但最终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得到的只有疲倦，和精神上的木然。 　　不是我对黑暗有多爱，而是黑暗太爱我，它把我紧紧的拥围住。我的那张忧郁的面孔是从黑暗里浮现出来的，就像鱼儿浮现在水中，水就是它的世界，黑暗就是我的世界。我在黑暗中存在，也在黑暗中寻求，我所寻求到的能会是一些光明吗？在这张面孔上有太多黑暗的分子。它的沉默与忧郁，它紧抿的嘴角和黑色的眼睛，都能让人感到这里弥漫着一种夜的气息。而对于黑暗，我们有时真是无话可说。因为夜太沉默了。我自己是喜欢夜的气息，是夜的恋爱者，常常把自己一个人浸泡在黑暗里，像是我从小就是在黑暗里长大的。但我的呼吸告诉我，在我最深沉的部分里，一直有对光明的向往和渴求。我希望自己能够储存一些光明，以应对不时的黑暗。黑暗中，我看到生命中发亮的地方。在那里，我曾经生活。我在黑暗中行走、呼唤。在我将要倒下的时候，又站立起来了。没能倒下，就意味着还没有死亡。 　　我在黑暗中，我害怕看不见自己。如果身体是可触的，那么黑暗也是可触的，但有时黑暗让我觉得虚无。在这世界上，我总是孤身一人的，幽暗的背景太深厚了，我走不出去。而存在显得孤立，反抗显得绝望。我还能坚持多久呢？ 　　黑暗在我的沉默里，有时就像条冰凉的蛇，扭动着身子。我想抽支烟，在暗夜里温暖自己，升起的烟雾就是我的陪伴。要相信黑暗并不是牢不可破的，黑暗里蕴藏着光明和温暖，那里蕴藏着矿石。说黑暗是一个宝藏，也可以这么说。黑暗本身也是在燃烧的，只不过它燃烧出的是黑色的火焰。一般人可能看不见，但如果你身在其中，仔细看就能看见，黑暗的火焰那也是舞动的歌。黑暗的火舌在我头顶乱窜、狂舞。我要珍藏这黑暗。 　　黑暗中芳香扑鼻，是什么在开放？是什么这样动人？是心的魂魄吗？生命在磨损和痛苦，黑暗在使我的世界扩大。在根本的黑暗里，人是孤单的。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谁此时黑暗就永远黑暗。没有著名的孤单，只会有无名的孤单。夜晚也一样，黑暗就是孤单存在的。 　　黑暗的夜空，有钻石一样的星星，星星成群结队，就像海洋里的鱼儿，在夜空巡游。我感觉自己是孤独的一个，受伤是一个，唉，人是多么容易受伤，这使得我眼中的黑暗总是带有血色。你在意黑暗吗？你将在意我。我是黑暗的化身，我是夜里的精灵，我听到黑暗在唱歌。黑暗中歌声那么迷人。那些伤口般的光荣和疼痛总是那么迷人。 　　我从黑暗中来到世上，第一眼的光明此刻重现，那原处的光明告给我，原处的黑暗是圣洁的。就像眼前第一朵燃烧的云。我也是燃烧的，只是有时我自己都感觉不到。那无形的火焰燃烧着我。相信有一天我的生命会燃烧尽的。那就是燃烧完的夜的灰衣，黑暗的灰烬。 　　我在夜里，在深深的夜里，有的时候，哪怕是在白天，对我也是夜晚，也是一片黑暗。我在我的爱里，我对黑暗不是爱，而是我只有黑暗，我一点都不爱黑暗，但我爱光明，我需要唤醒那些沉睡在黑暗中的光明。当我看不到光明的时候，我就想说，那是还没有黑暗，而当黑暗刹那间笼罩我的时候，我就想我在黑暗中了，同时也就意味着在这黑暗中会渐渐浮现出光明，用心的苦痛蒸馏出光明的分子。我将因此得到平静，因此战胜自己，进而完成对自己的救赎。

武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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