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母亲

冬日的母亲


冬日的夜晚，呈现出夸张的深冷色调，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紧张和不安的感觉。卧室是暖的，暖室里的花像是沉浸在一帘长久的春梦里。我带着一身倦意，懒懒地躺在床上。此刻，窗外的风却愈发地强烈起来，就连坚硬的钢筋水泥也仿佛削减不了它脆亮的声音，嗖嗖，嗖嗖，嗖嗖，风声一阵接一阵地传入我的耳朵里，极不规则，毫无韵律，一时间，温暖的卧室、舒适的床、蓬勃的盆花便被氤氲上了一种凄冷的味道。

凄冷，会使一朵名叫忧伤的花朵绽放；而那一朵朵绽放的花瓣，就是一幅幅牵动着我灵魂的画面。

一个在隆冬的寒风中瑟缩着的小农庄。那早已经黯然失色的树木。那杂乱堆在一起的玉米秸。那钉在窗棂上被风吹得鼓胀作响的白色塑料。那搭在过堂屋呛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煤烟炉子…… 虚的景暗淡下去的时候，实的人便清晰起来。病着的父亲，他抖动的手，抽动的嘴角，失衡的身体，不均匀的脚步声，使我急速地滑入一种深度的忧伤里。接着浮现出的是我的母亲。她苍白的脸，深黑色的眼圈，刺眼的白发。一个简单的农家小院，衍生出繁杂多变的家庭琐事；一块五亩多地的责任田，派生出无数艰辛的劳作细节。年迈的母亲，病重的父亲，成为这个农家小院和五亩责任田的主人。母亲的作用一下被增加起来：侍候父亲，操劳农活家务，处理邻里关系。在这个过程里，母亲究竟用怎样的脚步，走过了多远的路程，我无法想象，更无法丈量。可是，我相信，那座挂在老家“喜”字镜子正下方的老钟，那本门梁斜下方的简易黑白日历，一定留下了清晰且准确的记录。 心仿佛被电击，一阵痉挛过后，感觉到无数名叫疼痛的孩子在我的脉管里挣扎。 顾不上夜深，拿起枕边的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妈，干什么呢？” “躺下了，有事吗？” “没有。明天就是周末了，我想回家看看。” “没事别老往家跑了。明天我还要抠扇贝挣钱呢，你来了我去陪你，三百元的全勤奖就得不到了。” “那我下周再回去吧。” “下周再看吧。” 撂下电话的时候，才猛然想起又到了扇贝丰收的时节了。扇贝产于距离老家七八十里地之外的沿海地带，为贝壳类海产品。冬季的十一二月份，是扇贝的成熟季节。渔民们将扇贝从海里捞出之后，需要雇大量的工人，将扇贝壳里主要的食用部分扇贝柱，用特制的小刀剜出来。一时间海边的劳力供不应求，内陆有些生意头脑的小伙便将扇贝拉到本地，低价雇工以求获利。母亲每年就加入这低价的雇工之中。先是买了特制的小刀和胶皮手套，然后将过冬的棉衣全副武装，只露了看东西的眼睛和呼吸用的鼻孔，再搬着小方凳，拿着小铁盆，一路蹒跚地朝“小老板”家门口走去。特有的腥臭味为雇工们引路。走到扇贝堆前，来不及和熟悉的人打个招呼，便坐定，低着头操持着家伙忙干活儿了。 母亲有别于其他的雇工。其他的雇工往往是往凳子上一坐，头一低，就一门心思地抠扇贝，完全的忽视了时间。而母亲必须把一块手表戴在左手腕上。每抠几两扇贝柱，她就一定会瞅瞅那表，估摸估摸离开家的时间，然后或者继续低头干活，或者撂下家伙，起身，蹒跚着回家去看父亲。再从家里蹒跚着回来。坐定。低头干活。看表…… 那一夜，我就是在反复想象母亲抠扇贝的过程中睡去的。 不想，第二天一大早，母亲便给我过来电话。 “梅，昨夜刮了一夜的风，扇贝不能从海边运过来了。老板说我们今天可以休息一天了，你没事的话就过来吧。” 我急着赶到家时，母亲正坐在土炕上做棉衣。棉衣是黑地儿碎花的纯棉布面，很禁脏，也很素雅。棉衣身已经完工，被一张反放着的方桌压在下面，边缘露着白花花的棉絮丝，很软，很柔，仿佛轻轻一吹就能就势飘起来。我进屋时，母亲正准备缝一只棉衣的袖口，带着顶针的手正在头皮上磨针，见到我便一下停住，脸笑成一朵菊花，然后把针别在袖口处，急着下炕，“快先到炕上暖和暖和，天这么冷，冻坏了吧。” 因为单位临时有事，我在老家呆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必须要急着赶回去。母亲却着了慌，一边不住地说：“吃不到我炖的排骨了啊，吃不到我炖的排骨了啊”，一边急着为我准备带回城里的东西。 母亲从西屋拿过来一盆鸡蛋，再拿来一个纸箱和一摞报纸。母亲把报纸折叠，撕断，然后展开，将鸡蛋五个一组地放在报纸上，卷，卷，卷，最后将报纸的两端捏紧，齐整地码放在一旁的纸箱里。鸡蛋上有的沾着泥巴，有的带着草末儿。母亲不时地用手摩挲泥巴，用嘴吹草末儿。一副非常认真和投入的样子。 母亲又从西厢房屋里找来一个编织袋。是最粗最长的化肥袋子。母亲把事先剥得光光滑滑的大白菜一个接一个地放在袋子里。今年风调雨顺的年景，使我家小菜园的白菜获得了丰收。每一棵白菜心都包的既结实又饱满，有一种顷刻间炸开的趋势。 母亲又收拾过来三个塑料袋。一个装满煮熟的貉子肉，一个装满晾在房顶上的红薯，一个装满她抠扇贝时挣来的榨菜…… 一会的功夫，汽车的后备箱已经被母亲装的满满的了。当汽车驶过村庄的小路，离父母居住的红砖青瓦房越来越远的时候，一种巨大的温暖突然沸腾着，从我的心底深处翻滚开来，我的眼睛顿时湿润了：就在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到母亲两个字的内涵，感觉到家对于一个旅人的意义。

我本卑微，我本贫穷，但是，我的母亲，让我感觉到我本高大，我本富足。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11-12-3 10:2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