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棵树
我用了两年时间才发现,窗外的树究竟是什么树,从一开始直到树上挂有两枚果子,一大一小,紧挨着,像两个受冷落的孩子。隔着透明的窗子,我指给家人看,炫耀着自己的发现,搬来新家这么久了,竟然才发现窗外有一棵柿树,而且结了果实。柿树并不高大,叶子也不繁茂,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那两枚柿子像是没长开,或是蒙了灰尘,看上去灰突突的,缺乏成熟之美,像是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即使如此,它们仍然带给我一份欣喜,让这个秋天的窗外有了与果实有关的遐想。柿子树植在草坪上,只有一棵。夏天草长得很快,隔段时间就有人来修理,伴随着喧闹的除草机器声响,新鲜浓郁的青草味在空气中弥漫,让人想起青春、乡野。
我从草坪边上取了点土,配上基肥用来养花。那些花草被放在室内的几个角落,有樱花吊兰,芦荟,还有一棵橡皮树,基本上以呈绿为主,极少开花。有几盆放在阳台上,与窗外的植物相呼应。我还种了几盆菜,还有草莓,只结了几个。网购的塑料盒子,长方形的,颜色有绿有粉。其间种过香菜、韭菜、西红柿和辣椒,长势都不错。特别是那棵西红柿,杆子长得极壮,分成几股杈,像是一棵缩小比例的树;很难相信一粒小小种子竟然能生发成这个样子,而且结了好多果实;那些小柿子们由小到大,——其实也不大,最大的只有小时候玩儿的玻璃球样大;由绿变黄,颗颗牵扯人心。看到这些生长,内心里怎能不欣喜?浇水施肥,所有的打理过程都充满期盼的乐趣。雨天时那棵西红柿会被特意放在窗外,享受天然雨沐。雨或大或小,或劈头盖脸,或莺莺耳语,让人想起爱情,想起某种不可言说。自从种养水果蔬菜以后,我极其向往有一块地,就像老家院子里那块三角形小菜地就行,然后自己在里面播种,用手指将土块捏碎,用手将野草拎出来,以一种死让位于另外一种生。我忽然发现,自己骨子里竟然有种深深的土地情结。这是我所始料不及的,因为自己曾被教育要奋力离开土地,以此为目标,并为终于达到这个目标而欣喜,或是幸福。——我以为这是一种幸福——在衡量幸福方面,我确信自己早被格式化了,格式化着。但愿我不会将某些错位移植到孩子身上,就像窗外这棵被移植来的柿树。我以为,它是孤单的,就像阳台上那棵西红柿一样孤单。
那棵西红柿的生命历程终于在秋天走完,先是叶子变黄,脱落,然后茎杆干枯,弯折,然后一个个小柿子脱落,有的变黄,有的变红,有的黄白青混合着。摘一颗红色的放在口中,轻咬,皮有些厚,味道并非期待中的那样鲜美,却有着异样的滋味直上心头。
我在品尝西红柿的时候,看到她从窗外走过,很安静的样子。——这似乎也是一种始料不及,原来她也在这个小区居住。那棵柿树也看到她从窗外走过,或许也会看到我,看到一个男人站在窗前。柿树,男人,女人,秋天,故事的元素有了,却没有故事。
第一次见到她并不是在秋天。我因公去所联系的村子,随村长去村北的柿子林;她是镇干部,一同前往。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活的柿子树,一大片,葱笼着;我极喜欢柿树叶的阔厚,喜欢那些绿色,还有些微的黄。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下来,很坦然的样子,让人不会联想到穿透,似乎穿透过于生硬,直接,少了协调和自然。我们在林间穿行,小心避开那些坦荡开来的枝叶,偶尔顺手摸一下枝叶和柿子。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未成熟的柿子,长在树上的,青青的样子,记忆中的某些词语在那些柿子面前显得局促不安,不知道哪一个或是哪一些才配得上它们,配得上那些青青如许。村长面目粗糙,一副黑红脸膛,在树色掩映下与周围的环境显得很搭。她一直很安静,陪同我们在林间穿行,不说话,甚至不微笑。相对于村长的粗糙,她是精致的,在周围绿色映衬下脸色更显白净。村长好情绪,断断续续说些与乡野旅游有关的话题和设想,间或摘下青柿子,递给我,说能吃,只是酸。我从他的眼色中看出那种酸度,那种系于酸度之上的狡黠,孩童般。她笑了,是那种会心的微笑,青青如许,让人想到一个小女孩,或是一个女子,在阳光下陶醉地闭上眼睛,听闻柿林里的绿度和酸度,或许还有些微的甜。
在去柿林之前,先去看了果园,里面有苹果、梨、杏、山楂等等,面积近千亩。最吸引人的是一些老梨树,据说有好几百年。为了渲染旅游开发的潜力,事实被夸大了,以致富的名义。其中一棵长得最粗的被封为树王,请来泰山的道长开光,披上红绸子。然后树似乎有了某种神气,树上挂的小梨子也被赋予了某种特质,比如长寿,比如智慧等等。这些特质经由村长的脸膛和嘴巴呈现出来,似乎有着十足的真,不容置疑。有人提议有必要给这棵树王编些故事,比如泰山奶奶,王侯将相,谁来过,有什么轶事等等。她安静地听着,偶尔会露出微笑,像一棵孤零零的柿树。
霜降了,却并未降临到窗外那两枚柿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它们突然消失了,树上只剩几片灰突突的叶子,没有一点乡间柿树的样子,没有一点乡间柿树的青青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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