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那里（外一篇）

你在那里（外一篇）

汤如浩

　　你在那里，当绿杨蓬勃，麦苗昂扬，在绿的簇拥中，远望，我以为你是美丽的。 　　这是质朴的美丽，不需要装饰，没有人为，是属于自然的，乡野的。我所刻意关注的东西，我认定就包含在这样的质朴中，所以，我切入其中的念想很是强烈，有合而为一体的趋势，没有办法扭转，在当下，这似乎是我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实质上，夏天，我还是一个远望者，站立在很远的地方，辟出闲暇，远望。望是一种姿态，眯眼，瞠目，睚眦俱裂，都可以悉数做到，无论时间如何刷新，我所持有的姿态，一成不变。不过，置身于小城的边缘，无论如何调整观望的角度，远望只能是远望，仍然仅仅只是一种外在的表象，浮在表面，没能够深入。远望和进入有着本质的不同，并不需要多少口舌来辨析。很久以来，我都很想用进入替代远望，而且心情很是迫切，这是不是一种矫情？ 　　我在小城的日子很单调乏味，于是，我开始怀念乡村的那些时光。这很矛盾。多少年前，我在小村的土埂上，就保持着现在一样的一种身体状态：远望。乡村的清苦生活给予乡村少年心灵的最多的东西，就是向往和憧憬。远望的目标，在远方，在乡村之外。这种信念支撑我以后所有的行动。多少年后，我知道了一句话，那就是：风景在远方。为此，我和许多人，花费了大量的时光来证明所言非妄。 　　希望，曾经给了人们多少的动力啊。 　　你在那里，乡村的炊烟、犬吠、烟火气息，还有，邻居家的孩子因为顽皮遭受的詈骂、后院中羊咩牛哞抗议饥饿的声音、芦花鸡咯咯哒哒炫耀功绩的鸣叫，甚至包括屋后褐色的麦秸垛、院墙外刷刷有声的高大白杨树的叶片、天空中那根渐已腐朽的作为电视天线的白杨树干，组成了你的全部。乡路，土坯墙，黄色屋瓦尖顶的房子，在树荫下乘凉的老人、娃娃、婆姨，都很熟稔，这些镜像清晰无比，但不可以复制。如果进行深入剖析，我知道，可以断定这都不是远望，更多是回忆和再现。 　　我处在矛盾的境地，我很怀疑，夏日的到来是不是在乡村造成了一种假象，鄙陋业已被遮蔽，清苦顷刻灰飞烟灭，而眼前的一切，是因为虚妄而不可信，还是过于真实而令人迷惑不已？碧绿的高树，葱翠的麦苗，野草和藤状植物，以各色的绿装点村庄，弯曲如蛇行的乡道，露出卵石衬底的沟渠，兀然耸立的陡崖，皆已隐没。村庄是点，绿意是面，远望的视觉放在小城这一边，使我觉得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事实上，将高峻的的雪山当做背景，青青的碧草和麦苗铺展过来，是主题也是前景，村庄星散，马，牛，羊，偶或散落其间，作为观赏者，眼中所览的一切，真的都是美丽的。 　　但我不敢忽略乡村的真实生活。我的父兄都生活在那样的乡村，种地、打工、奔波，一年四季反复同样的岁月。夏日的美丽似乎只是属于远处的观望者，我居然也成了其中的一员，由此，我感觉到自己很悲哀，没有谁会破解悲哀的来源何在，包括我的父兄。他们在夏日的骄阳下，耕作禾稼，汗流浃背，一向以为我是惬意的。我开始认识到，我的悲哀在于，心底过多的东西，需要倾泻的出口，它在哪里？乡村夏日的原野，还是我在深夜敲打出的每一篇拙劣的文字？ 　　有一段时间，我的身心都是徘徊的，这不需要什么理由。物质与精神之间，的确存在着天然的鸿沟，而两者，对我都有着莫大的诱惑，对此，我很羞愧。灵魂的不自由和不舒展，是双重的，使我不得开心颜，皱紧的眉头是不是说明，很多人都不能免俗？我一向以为，保持一份坦然，我做得很好，但情绪的波动，是不平静的水面，总被吹皱。这很糟糕，我知道，乡村和文字，成为我宣泄的替代物了，是不是很自私呢？ 　　你在那里，还在那里。当绿杨飘拂，鸟雀飞过，我看见炊烟袅袅升腾，村落若隐若现，鸡鸣犬吠宛然在耳。烟雾遮掩轮廓，暮气缓缓上升，氤氲着乡村的每一个细节，你还在那里，美丽与否，都无关紧要。关键是，虽然你还在那里，我的进入或者远望，你都没有在乎。你的内里或者表象，都不是刻意于此的，因为，你一直就在那里，多少年了，无关风月。关于进入和远望的话题，都有些委顿，顿时，有些惆怅在我心底荡漾不止。

妩媚

　　这是一个很女性化的词汇，至少在我是这样认为的。 　　倒不是因为这两个字的偏旁的缘故，而是，这个词汇修饰的对象，使我无端地想起一些眉眼。 　　有一段时间，我踯躅于小城外的一处开阔地，是改造了的。砖红色的地砖，是用水泥和碎石预制的，铺了很大的一片，方圆三四十米，是主色调。当然，还有翠绿色和明黄色的，组成图案和花瓣，点缀其间，整齐规则，大老远，很好看。关键是，开阔地的中间部分，凸起，是一个圆形的花盘的样子，高低错落，分为上下好几层，依次缩小，顶端为一七色圆盘，像要飞旋的感觉，整体就有了一点空中花园的味道。花盘周围，同样敷以彩砖，赤橙黄绿青蓝紫，是花了心思排布的，像一个多彩的转盘似的，站在远处，五彩缤纷，很是炫目。牡丹、菊花、绣球，品种不太多，但分花色种植，在花盘的各个层次，红黄粉绿，错落生长，和彩砖相映衬，色彩更纷繁和艳丽。 　　人造的景观还要看是否自出机杼，这地方就有那么一点意思。凭空兀立，各色斑斓，对比衬托，相互炫耀，设计者注重色彩营造氛围，通过高下的差异拓展层次，是颇具一些匠心的。美艳，对它的概括，这个词基本合适。 　　如果仅止于此，显然是不全面的，我的意图也不在此，因为，我更看重这个景观的背景。 　　有必要将视线拉长，从远至近，意象和意境的深度广度，便会有根本性的变化。天是蓝天，澄澈空灵，有洗涤过的滋润，像泛着汁水，可以掐出来拧出来的，青藏高原圣山间的圣水，莫过于此。其下是雪山，四季不融化，雪山便不狰狞，即便粗粝，还有些许的隐藏，白雪在远方，尘埃污垢，皆不可见，唯有莹白，万般真切。雪之纯白和天之纯蓝对应，绝对是妙思佳构。天空和雪山不受污染，土丘的翠色也就看得清楚，它依偎在雪山脚下，格外纤巧了，这样还是给了人些逗笑的意味，深壑幽谷，厚土粗石，夏季的来临，如何将土丘变作淑女的模样？远观居然可以改变土丘原本的形貌，何乐而不为呢？圆润葱翠，娇小秀气，土丘也是背景之一。接下来是麦田。土丘的边缘是梯田，不规则，说的是形状。梯田依照土丘的地势，开辟下来，和平川的麦田逐渐合为一体，但总有些区别，前者乐于竖立，至少是斜面，倾斜似乎更利于人们的观瞻，看样子是有意为之，如此，田亩的大小便会一目了然，而且，左邻右舍，互不侵犯，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它们葱绿是一致的，不分上下，但和土丘的翠色有界限，它们带有一丁点儿的嫩黄，是可以比较出来的。后者则气势汹汹，奔突而来，全然不顾树木的阻挡，直扑到你的眼中来。其实，树木从土丘根部那儿开始，已经和麦田不分你我了，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不过，没有麦苗那么扎堆罢了。树木的绿色更深一层，白杨树、祁连云杉、马尾松，憋着劲泛出绿色，高大，俊美，清爽，都是伟丈夫，所有一切叠加在一起，蓝天，雪山，绿色的土丘，青青的麦田，高大的树木，如此阔大的背景。 　　花盘和开阔地，就成为一个小小的点。这样的观察角度，营造了另一种氛围，可能景观的设计者始料未及。我乐意这样摆布和臆想，当所有这一切都进入我的镜头，我有一丝小小的得意。 　　我的得意还在于，我忘情于此时，居然惊动了一对浑然不觉的情侣。他们搂坐在花盘的背后，做他们该做的事情，以致于忘我。我照相机的闪光灯，刷刷两声，就把他们的动作定格了。惊诧的不止于慌乱躲闪的二人世界，还包括不知所措的我。小城的大小酒吧中见惯了搂搂抱抱旁若无人的男女，唯独这次感觉特别的尴尬，黄昏来临，即便是祁连山下的偏僻地界，也早就盛行起了直奔主题的关系，他们的卿卿我我的举动，委实让人生起几许怜惜：闪光灯太不识时务了。 　　他们匆忙离开的身影让我懊恼不已，我猛然看到那女子潮红的面颊宛如五月的梨花。我忽然想起这个词：妩媚。我觉得，河西高原的夏日，不光拥有蓝天、雪山、绿色的土丘、青青的麦田、高大的树木这样子阔大背景的花盘和开阔地，还有那对青年男女，尤其女青年的桃色灿烂的面颊，都是这个语词很好的注脚。 　　 [ 本帖最后由 汤如浩 于 2009-6-11 18:0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