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书记

　　几年前出了本《照水集》，这是笔者第一本自选集，自然格外珍爱。我出书既不图名也不图利，当然想图也不见得够格，只是为了对曾经写过的文字有个交代，好比做了一只整理箱，把凌散的东西码放整齐，看着就舒心了。在书店签售了一部分，有些朋友的单位购买了一部分，差不多够上成本就开始送人了。　　　　

送书本来是非常风雅的事情。国人向来就喜欢藏书，官方建造的几大藏书阁姑且不论，古代私家藏书也代不乏人，有的还辟出专室供众人借阅，甚至好心地代办食宿。比如晋代的范蔚。《武林藏书录》载：范蔚“有书七千余卷，远近来读者常百余人，蔚为办衣食”。迨及不远的十几年前，人们对书的感情也相当浓厚。买了三居室的房子多数要留一间做书房，即便狭仄，也要安置个书柜，否则总觉不成样子。那时候，送书是非常有品位的。朋友过生日能送，离别远行能送，孩子考上学了也可以送……自己不写书也不打紧，拣对方喜欢的买来就好。在扉页龙飞凤舞署上自己的名字，讲究的再钦上印章，写几句合时应景的话。如果你能够指着满满一架书说，啧，看这么多书，几乎都是朋友送的。应当不无炫耀的意味，也足以说明你是一个上档次的人。　　　　

曾几何时，送书成了一件相当有技术含量的活，处理不妥就会出现尴尬的现象。书就像作者的孩子，送了别人，纵然不及自己疼爱，总要不至于遭受白眼。你觉得贴心贴意地给人，人家未必在乎，摆在书架上任其蒙尘都是万幸——反正读书的也已寥寥无几；再不济的就随手一丢，不闻不问了。我就曾在旧书摊上遇到自己的《照水集》，印章的那抹鲜红已不再是朱砂痣，而成了蚊子血；好在没署受赠者的名号，倘若知道了，想来此后相见，纵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疙疙瘩瘩的。在这件事上，父亲就很慎重。书出来后，恰逢父亲过来小住，然后让他带几本回去送人。待我回乡，也只是送出去两本。父亲说，送书就要送给能读得懂书的人，我盘算一下，咱这村子和亲戚里道真没几个文化人，送出去不凉不热的不如不送；那两本书，一本给了你弟弟，一本让你妹妹带走了，自己家人看不看得懂，总要知道事情起末。　　　　

首先送了母校和徐州图书馆。这是读书人荟萃的两个地方，学生不得不读，到图书馆去的肯定喜欢读。记得到老家中学的那天，正赶上傍晚放学，看着学生鱼贯而出，油然而忆自己当年发奋苦读的情景。我是这所学校第一届从初一读到初三的学生，刚搬过去时操场上还留着稻茬子，一下雨泥泞不堪，当然也不会有图书室了。20年后，校容校貌大有改观，当年的老师依然有几个在教学，一些同学也成了学校的骨干。虽然事先电话沟通过了，但当我带着书抵达的时候，他们还是赞赏不已，尤其是教了我三年语文的杨老师不胜唏嘘，说我是学校走出的第一个出版专著的学生。我想，或许有别的学生出书了，只是没有如我般高调地送给母校，但轻松创造了历史，心里自然非常受用。武汉大学遥隔千里，我就把书寄给班主任代为捐赠。后来班主任反馈说，有MPA班的学生看到书，知道是前几届的学兄之作，极为佩服。不知道老师的话有没有水分，但好说歹说总比石沉大海要好。徐州图书馆开辟了当地作家文库，我送书过去的时候已经结束征集活动，还是被格外热情地留用了，后来还隆重举行了开馆仪式，为每个捐书人发了精美的收藏证书。　　　　

给个人赠书就颇费脑筋了。我的基本原则是，主动索要的尽量满足，人家不开口的就没必要捧着热脸去偎冷屁股，除非彼此知根知底。在5460的诗友中，我只主动送过两个人，一个是浙江宁波的蓝烟，另一个山东沂河边的露盈叶稍，都是诗词精妙、住进大观园也不逊色的女子。第一次给蓝烟寄的书，不知在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竟然没能到她手上；紧接着又邮了一本。蓝烟为此专门填了首《鹧鸪天•感紫筠两赠<照水集>有寄》：“纵在官衙类转蓬，青衿照水也从容。感君心上千秋雪，到我身前三月风。诗少作，笔还封，梦魂惜取待相逢。来年走马徐州路，放鹤亭边尽一盅。”露盈叶稍则在全部读完书后，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多字的读后感，对我性格的分析有些是我自己都未曾想到的，仔细想想却又恰如其分。她还特意提到：“有许多东西，别人主动给的，和我们讨来的不一样，虽然有时候结果无异。很喜欢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理所应当地一定要对我们好，如果有人对我们好，一定要加倍珍惜。”当然，都是喜欢诗词的人，自然少不了赠词，她填的是一个相对冷僻的词牌《石湖仙》，尽如她“宅”的性情：“鱼书遥寄。正欣记初逢，眸澈如水。斯夜曲轻轻，向灯前、轻拈小字。花曾纷绽，渐却是、雁鸣残翠。凉指，为尔呵、那抹微紫。时光黯平犄角，念君心、唯真不弃。漫道寻常，尽递箫音千里。几度回肠，淡香滋味。此情堪记。拼一醉，赊窗月影相兑。”千万人中，有一个懂你，就是幸运；这是真正可以心意相通的朋友，若再出书还要第一时间奉上。　　　　

也遇到坚决不要赠书的。有一个成天天南海北跑的朋友，某日忽然在QQ上蹦出一句话：恭喜大作问世，哪里可以买得到？我笑道：你有空带着酒过来，我赏赐你一本。他不同意：对我来说，买朋友的书是对朋友最大的支持。我只好对他说：那要快点，新华书店三楼文学专柜应该还有，去晚了抢不到就别怪我了。过几日，他还真拍了张《照水集》的图片发过来说：谢谢，如愿以偿！　　　　

谢谢？我是要谢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