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蒿

野蒿

文 暖玉

野蒿多长在路边、沟畔、地头，这是野蒿虽无奈，但终是应该接受的宿命。野蒿是一年生草本植物，开极小的黄花。花凋籽结，落地为种，春来发芽。若生于农田，或早或迟都难免被锄被薅被拔被砍，即使偶有籽熟蒂落者，来春也构不成旺族。而不种粮食不入农人眼的“边角下料”，才是野蒿能够扎根的土壤。

野蒿虽开花，但因朵小色不艳，几乎被人忽略不计，即使野花的末榜，也没有它的一字之地，只能归为野草的花名册。然而，多数野草，因可以变奶，遂入了牛羊的肚，即使一场春雨一场绿，啃噬的痛也只有草自知。野蒿却因自己的近乎臭的异味，免遭了牛羊的“青睐”，精精神神地在春风里向每一个路过的人点头致意。只是这致意绝大多数时候只是一厢情愿，但野蒿却“不改其乐”。

大上周周六，我骑自行车回娘家，这是自十几年前有了摩托车后的第一次。本来爱人说周日他不加班，可以找车和我同去，可我一来是因为母亲前两天电话说和嫂子有些不愉快，我想从一个也是儿媳的角度为母亲解解烦，娘俩个说说体己话，爱人在旁不方便，二来是从冬天就和朋友再三互相打气，只要春暖花开，就每周末都骑车去城外转转，每次直到骑不对车为止。不妨先练练兵。

骑自行车当然不同于骑摩托车，不用精神集中，心可以散散漫漫，眼可以左瞧右看，然而，看的结果却少近人意。出城后离家仅十里的公路两侧，短则几十米，长则几百米就是一个小厂：苇帘厂、废渣厂、脚砖厂、养鸡厂、预制板厂，或是圈个院，从外面看不出是干什么的厂。苇帘厂附近到处都是苇屑，废渣厂里流出的黑浆已经把一、二百米内公路旁的泄水沟淤满，养鸡厂更是臭气烘烘。这些变耕地为非耕地，再变非耕地为厂子的厂，圈的是非方非长的或砖或棍或石棉瓦的矮墙，盖的是顺公路走向，非阴非阳的或红砖或青砖的简易厂房，毫无美感可言，真是对眼睛忍受力的考验。无奈，我只好把眼光收回，于是，路旁的野蒿便进入了我的视线。

野蒿在没被污染的路旁或成簇或成行，高已过尺，密密匝匝，挤挤挨挨，主枝旁枝上均头顶黄色小花。花虽小，但因不计其数，色便显浓，势便渐强，足以压倒零零星星趴俯在地的朵较大色较艳的蒲公英。

从小就知道人们厌恶地叫它臭蒿子，可还是下了车，用手拢起一簇深深地吸了吸。吸前并没有做臭蒿子变香蒿子的准备，深嗅，是一种仪式——对自然，对色彩，对别样生命的一种礼遇；是一份心情——除了眼前的绿叶黄花，其余皆悄然不知隐向何方的纯净。味当然不香，但也称不上臭，只是一种让人微觉不适的异味。也许正因这不入鼻的异味，才使野蒿能够伸直腰杆睥睨来来去去的牛和羊。想到此，我不由对野蒿的这种近乎“自残”的自卫有些许敬，对于无毒无刺的野蒿，这是它必然的也是合情合理的选择。

有了野蒿的夹道相迎，时不时从身旁呼啸而过的来往车辆扬起的尘沙，似收敛了气势汹汹；正值嫩叶刚舒的杨柳，片片叶子都在炫耀着春意浓浓；前几日刚刚喝饱春雨的麦苗，正铆足了劲儿摇头晃脑地拔高。本就不长的回家路，因着野蒿的盈盈迎送，心清、车轻，不多时便望见家门前的老柳在频频招手。

午后，风渐强，母亲又一次把我送到大门口。一再回头，一再摆手，我多么希望回头时门前只剩也是依依相送的老柳！其实，对于眼睛已经有些昏花的母亲，我的背影早已模糊，可母亲就是非得把分别的决然让我承受，为的是当我的心被母亲的期盼压得沉甸甸时，回家，就会没有任何借口。风往南吹，我的身是顺风中的帆，帆上虽然醒目地挂着眷恋，但还是把母亲远远地抛在了长长的守望的港湾。

再次路过野蒿的“队伍”，几米远就看见野蒿在欢快地手舞足蹈，似乎想要踹掉裹脚的泥土给我一个拥抱。我只有下车，揽揽这簇的腰，抚抚那撮的头，亲亲那株的容。突然想拔一把野蒿，插进我家久置的花瓶。可我知道，水泥的壳是牢，我已习惯了牢中无日无月无星、无雨无雪无风、无春无秋无冬、无思无恋无梦，已经认了数着日子过日子的无根的命。可离了泥土的野蒿，我怜惜的热情只是扼杀野蒿的借口。水泥中扎不住野蒿的根，它是太阳和风和雨的孩儿，即使我有一大盆虚假的泥土，我的自私的苛求的强人所难的爱，也不足以让野蒿走过它本应走过的路。唉，再见吧，我要到我的牢中。牢中有日历。日历在四月。人们说四月里刮春风。

[ 本帖最后由 暖玉 于 2009-4-29 14:0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