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人

雨人 　　刚到广场角边，李昌轻声叫起来，说自己看到泥鳅。我们也跟着去看。水洼底下，分明是一条粉红长线肉虫子。我辨认一下，是蚯蚓。佳良也同意是蚯蚓。看李昌又小声嘟哝着什么，伸手去水里把那条红虫子捏起来。佳良也恶作剧，坏笑着让李昌闻一闻。他就真的去鼻子底下闻了一下。还是低声笑笑，好像说是真的有什么味道。 　　往前走，听后面两个人说着： 　　――一个人也没有。 　　――这不，前面有一个？！ 　　我也正看到眼前的这个小孩子。他也大约三四年级的样子，蹲在一个小水洼旁边，一手打着伞，扛在肩上。另一手拿了根木柴棍儿，从水面上扫过来又扫过去：这样的雨天，这么大的一个广场，也只有这样的小孩子。忽地有一种错觉：就好像刚刚还是昨天，自己也还是个水边玩水弄影的小孩子，怎么一下子就成了三四十岁的大人了？ 　　你们干嘛去？ 　　我们没事儿，就是闲走走。 　　那，我也跟你们一起走走。 　　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陌生小孩就跟着我们一起往前走走。再走不几步，他们开始对树上结的刺球果感兴趣。三个人，先是用雨伞打，先打下几个来。又试着跳起来，还是抓不住。越发激起他们的斗志，费尽心思，折腾好半天，总算把绿色的毛刺球球的东西，从树上弄下来。一人一个。又抓到手里，看不到两眼，随手丢掉了。 　　李昌好似总在惦记着回去要写作文的事情。他走一段，就要问我：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树啊。那边又是什么啊。 　　雨还在下，我打着伞，有毛屑一般的雨绒，飘散过来。沾到我的额头上，颈边，麻酥酥的一星半点，倏然不见。几个孩子手里拿着伞，抡来抡去。佳良没带伞，我能看到他的头发湿漉成绺，像刚从蛋壳里孵出的小鸡。 　　（“不要多问，也不要多想。你就随便去看。最后动心的地方你自然会留意。”我觉得李昌真的是个好孩子，心里面真的总是惦记着作文的事儿。其实也真的不必。） 　　我们已经往回走，走过旗台那里，孩子们正跳上跳下。我提醒他们看前面，看那老人在干什么。 　　远远望过去，也很奇怪。我看他仰着脸，一手往前伸，一手往后拉，向是射弹弓的样子。老头儿射弹弓？打鸟吗？广场中间哪里有树？哪里有鸟？学坏小孩打灯泡吗？不会吧，有这么调皮的老头吗？ 　　三个小孩从台子上跳下来，他们说：那人在放风筝。我们也都抬头往天上看去，没有啊，看不到线，也看不到风筝。 　　其中一个说：他应该是在打太极拳。下个雨，也不拿伞，来广场上打拳？这是哪门哪派？ 　　走到近处，看老头个量不高，比五六年级孩子高不多少，干瘦脸上，笑嘻嘻的，也和我们“一见如故”。他说：两根猴皮筋要一样长才好，是吧？人多的地方玩这东西也不行，掉下来伤着人，是吧？ 　　我才看得清楚，他手里拿得果然是个弹弓。一个“Y”形铁架，一根皮筋对折过来，系住两头。他往外弹射的东西，也不是泥丸石子，是一个黑色长条。我也仔细看过，就是一根断了小钢锯，学生用尺一般。一头黄乎乎的，是他用塑料胶带缠了两圈，好像是怕断口处伤人。 　　老头儿又要发射，他拉开弓，仰面朝天。两个孩子惊呼，都把自己手中的雨伞打开，遮到头上。佳良没伞，缩着头，往我伞下来躲。老头把弹弓拉开，“绷”地射出去。我看那根“黑锯长箭”还留在他手里。他明显不知道，抬眼很认真的往天上寻找。三个孩子也从伞下往天上看：在哪里在哪里？ 　　我告诉他：看你手里。 　　老头儿咕哝着，又往外射了一箭，这次发射成功，他却不很满意，咕哝着说：这一次不如上次飞得高，怎么回事呢？我第一次射的最高了，这次不行。 　　孩子们欢叫着，雀跃过去，把他的黑色“没羽箭”拣回来。我替他想到一个好主意：你可以在箭后面拴上一条红绸子…… 　　老头儿很兴奋的接话：对啊对啊。这样飞得高，看得清楚，我也容易找得到了。 　　我说：还有，落下来时，也慢一些，不容易伤到人。 　　老头儿一脸高兴：对啊对啊 　　雨，还在不紧不慢的下着。我们往回走，老头自顾自的在广场上射着他的黑色黄尾巴的“没羽箭”。广场上，再没有别的什么人了。偶尔也有人从这里穿过去，也是匆匆的，举着伞。一位胖胖大嫂朝我们这边望了望，还笑了笑，脚步不停的过去。雨里，一般人们都加快脚步。广场旁边马路上，也有人在伞下打着电话，匆匆的往前赶着。有几辆车擦着地面，溅起水花，嚓嚓的过去。 　　事后，我也想过：这雨里，都是些什么人呢？除了不得不出来的那些行路人，也就是我们了。我们是谁？――贪玩的孩子，贪玩的老头儿，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我。 　　又到了广场边缘，也就是我们刚来时，遇到陌生小孩的地方。他们又在我身后说话。 　　小孩在问：你们要干嘛去？ 　　佳良在回答：我们要回去。 　　小孩又在问：你们回哪里去？ 　　李昌低低着声音：回家去。 　　小孩也没有听清：回哪里去？ 　　佳良加大音量再说一次：回家去。 　　我以为那小孩子会再问：你们家是哪里啊？或者还有别的什么问题。但，等我回头的时候，那小孩子已经默默的离开。自始至终了，他们也相互没有问对方姓名。 　　看过一句话，一直记得：每个门卫都是顶级哲学家。他们总会问人三个问题“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