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合

配 合
我有个初中同学叫李配合。
多年过去，我才想起分析一下他的姓名。不知为什么，近些年，尤其是最近，我总是喜欢分析人的姓名，把姓名拆开来，试图在别人的姓名中找出些什么。李，自不必说，中国第一大姓，为什么名叫“配合”，不但说不清，道不明，连想也想不通。
也许，是父母寄希望于他，配合别人做些事情，别人能吃到肉的时候，他也喝口汤；可能，父母想得更美好大气一些，别人与他一道完成些大事情。别人来配合他，形成一些强大的合力。那不但摧枯拉朽还能无坚不摧。没有的，这么多年都没有，他肯定也配合别人做了好多事情，可别人并没有配合他。这配合上，原来是长短腿，剪刀般的差。

配合年龄大，上学晚，已近40岁，那天我看到他在树下缓缓而行，身旁没有老婆相伴，身后更无子女跟随。我偷偷看他，还用草帽遮住半个脸，没敢上前去打招呼，一般人不会认出我来。父亲告诉我，他会缠人说话，逮住了会絮叨一整天，让你什么活都干不成。干不成活还不算痛苦，苦楚的是你总得搞清楚他说的话，要好长时间，头会疼。毕竟你和他说了一阵子话，好多人都看见了！别人会过来问你，说了些什么？旁人那么关心，那么关注，总得有个交待和说法。
据我所知，村里大龄未婚者就只他和德庆。德庆要好于他。德庆脑子还很灵光，名中无“配合”两字，却乐意配合别人，别人也愿意和他配合，他有一身好力气。德庆还有一群鸽子相伴，配合除了父母，剩下的可能只是影子。太阳和月亮当然算不上。
村里人都不愿意和配合搭帮结队，那还有谁家会和他家攀亲，又有哪个女人，脑袋被蜜蜂蜇肿或者被驴踢晕，愿意嫁给他？
配合的弟弟名叫配东，仅仅沾了一点东风的光，日子就比哥哥好过百倍。他有老婆、有孩子，因而有一个温暖的家。就是这样一个家，还差点被配合给破坏了、拆散了。
配东被一家的姑娘自己相中，愿意不要财礼嫁给他。配合不开心不高兴，而且态度坚决、语气强硬，说，我是哥，你是弟，我说咋的就咋的，我都没有结婚，你怎能成家在我前头？长幼有序、论资排辈的习俗和想法，在村里扎根时日久长，妹妹嫁在哥哥前面倒也有先例，弟弟先成家却是罕见。可是果子熟透了，你能阻止它掉在地上？
弟弟不理睬他，疾疾出门，去寻找并享受爱情的甜蜜。配合一拳打空，差点自个闪腰摔个跟头。只好在父母面前凶声恶气、张牙舞爪。可是父母正忙着到地里去，没有时间理他，只当他是一时糊涂，也无留心和留意。
殊不知，配合其时已显异相。他常常独自坐在树下、墙角、炕沿或者其它背人处，沉默和思考，还在地上写写画画。配合所在的小村，是大村的旁逸斜出，算不得正统正室。尽是零星的老榆树和成排的小白杨，没有菩提树可供其悟道。他又开始说话，是沉默间隙的自言自语和絮絮叨叨，后来连间隙也省了去。旁人看得清，配合已有些不对劲，但家人看不明，当事人从来不清醒。配合还能按时上下工，干活一如从前的狠，他和德庆一样，也有一身好力气。吃得也照样的多。吃的多，有时就是迷惑。
弟弟大喜的日子，配合犯病了，他手拿菜刀挥舞，并冲向自己的父母，因为弟弟当时并不在，气势很是凶猛。冲到父母面前，他又将刀慢慢放下，他还是认得自己的爹娘。这次之后，他就很少下地干活，再不吭声和说话，遇到熟人则缠住不放。

我时常在隐约和恍惚间听过他的事情，总不相信。他是我的同学，我一直都记得他。他是一个憨厚、朴实的人，话不多，总喜欢憨憨的笑，那展颜一笑，嘴比脸大，牙齿比牙膏更白。那笑容笑意特别能感染人，就是秋天午后的阳光和雨后乡间的黄土，是长兄又是父辈，舒服、实在、安全，悠远、温暖、久长。

遇到并成功躲避了他的那天，恰是村里的集市，这天是村里人的大日子。风味小吃、肉奶蛋禽、生产工具、生活用品应有尽有，连大型家电都会送到门前。尤为关键的是，多日忙而未见的老友、熟人，可借此机会说话、叙旧，至少也可打个招呼，虽然忙，但心里总不相忘。有些人，放下了手中的活，还在集市上喝醉了！
我喜欢和父母一起逛集市，我喜欢吃，更喜欢买。买的时候，父母总是责怪买得太多，价格又贵，旁边那家价格还要更低一些，多了吃不完也用不尽。听他们不悦的语气，我知道，他们是开心的。每逢集市，我都想去，我又怕去，担心遇到配合，没有集市的时候，他都老在那里转悠，集市那天，他定不会少。我是个优柔寡断、面情很软的人，上次被配合抓住陪他说话，还误了车。
这次，我和他擦肩而过，他并没有看到我，这赶集市就心里踏实了许多。集市真是热闹，人多货全，嘈嘈杂杂，满眼是黑红的笑脸。母亲吃了凉皮烤肉，悄悄说羊肉串比以前小了；她又买了苍蝇拍子，说价格很高质量却不见得比家里用坏的那把好；父亲吃了一碗羊杂碎还买了一个羊头好下酒，还买了一根尼龙绳子回家，说羊头先前是喂狗的，要把牛的笼头换一下，免得再挣断绳子吃别人的庄稼，牛到底有没有记性，忘了屁股上的伤口却记得四处乱跑。我买了活物，是20只鸡娃，每只六块五，当时围观想买的人很多，我说你还有多少，我全买。因为买得多，价格自然优惠，变成了五块五。母亲不愿意，说来的路上遇到墙后许三爷，他也买了鸡娃，每只才五块钱。我已付钱，没有办法后悔。
出了集市，我去商店买烟。说是商店，其实是杂货铺，是万货全。我进门，有人出门，差点撞个满怀。一抬头，吓我一跳，至少也吓对方两三跳，因为彼此都没有想到，居然是配合，怎么是我？
谁能想到他去而复返，神龙见首不见尾般的。我说：“你赶集来了？”他说：“就是的，你也赶集来了？”我说：“我来的时候好象看到你往回走，咋又回来了？”他说：“你看到我怎么不打招呼啊？我买了一把铁锨，觉得一把铁锨放在家里有些孤单，就来再买一把作伴，两把铁锨轮流使唤，使唤的时间更长一些，也不容易坏。”我买了烟，让他，明知他并不抽烟。我说，我有事先走了。我逃离般地出门，不敢回头，我怕他和我说话，缠住不放，我更不敢的是，面对他的眼神。
每次遇到他，我都觉得心里不舒服，而且会难受一阵子，不是一阵子，是难受好长一段时间。他是我的同学，在我的记忆里生活了几十年。这次也不例外。令我开心的是，母亲从家里跑到许三爷家，又从他家疾疾走回来，高兴的说，我们家的鸡娃贵是贵，可是个头比许三爷家大得多！她没有说配合，父亲也没有说配合。
配合，我们都没有提起。因为基本上他和我们的生活无关。他过他的日子，我走我的路。他可能是牛，而我，是毛驴子！风马牛不相及，毛驴子就更远了！（全文共计约2542个字，是来中财论坛和大家一起交流的）
2010年8月7日至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