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姊妹

一　　

沿着法台巷一直往里走，巷口最深处拐弯处有颗老树，老树丰茂荫蔽，徐姊妹的裁缝店就在老树旁。　　　　

正对着老树的粗树干，可能因为路的尽头要拐弯，徐姊妹的裁缝店和老树之间刚好穿过一个人的身体，但这并不影响徐姊妹小店的生意，人们照常进进出出，从老树和小店之间不宽的空间里进，仿佛入了桃花源“初极窄，才通入，复行十步，豁然开朗”。　　　　

然而，走进徐姊妹裁缝店里，并没有那么“豁然开朗”。窄口入，小门进，一间长窄条的房间，仿佛老树身体的延长，开了一个长条的洞。但这也并不影响徐姊妹的活动空间，房子足够高，足够深。　　　　

直对着门，最里面的空间被一分为二，支起一人多高的架板，上面似乎一个小阁楼。右手一边搭起几层木板架子，上面堆满了请徐姊妹裁剪衣服的料子，但更多的却是新新的衣裳，装在各种时尚的袋子里，是小城各大品牌店里，最贵的牌子。一件衣服从几百元到一千元不等。有的一次也没有穿过，就摆在了徐姊妹的夹板上。别小看徐姊妹树旁的小店，那里能找到春夏秋冬，这个小城里最流行的款式和女人们追求的高档的品牌。　　　　

原来徐姊妹心灵手巧，最擅长改衣服。小裁缝店，来料加工只是推不过手的熟人，给做一做，大多时候，徐姊妹专门给各大商场，各大品牌店改衣服，把不合顾客尺寸的衣服，改成合适的，满足爱美女性，天生喜欢穿时兴衣服的急切心情。　　　　

若是“阿玛施”或“哥弟”的顾客，看到一件一千元的长裙，却大一个尺码，穿不成，漂亮的柜台小姐，一定满口承诺，按照顾客的尺寸请裁缝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能满足爱美女人的心愿，只要你多掏10元到20元的手工费。　　　　

衣服对于女人，有时候比吃饭、睡觉似乎都重要，那一晚上等待的光阴啊，折磨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哪里在乎多掏几十元钱。于是，徐姊妹的生意来了，改一件裤子20元钱，和做一条裤子也一样的价钱，而商家却巴不得把净赚350元的零头再分给她一些，只要晚上徐姊妹能够加个班。　　　　

于是老树下，徐姊妹裁缝店里的灯，彻夜地亮着。她的缝纫机彻夜的嘎达嘎达响着，风起来了，老树的树叶摇得沙沙响，徐姊妹也不怕，她觉得有大树陪着她，有手里的“活”陪着她，不孤单。更重要的是还有从早到晚，响彻在徐姊妹耳朵旁的“上帝”的声音，陪着她。　　　　

二　　　　

徐姊妹脚踩着缝纫机，她头顶上方的墙壁上，钉着玻璃隔板，上面放着一部红色的“破冰者”数码播放器，从早到晚，播放器里都会放着圣经里的福音和赞美诗。　　　　

每次听到《圣经﹒马太福音》第二十一章第十三节“耶稣对在圣殿里兑换银钱的人说：我的殿必称为祷告的殿，你们倒使它成为贼窝了。”，徐姊妹都苦笑的轻轻摇摇头。18年前的一个星期天，徐姊妹的丈夫说要和女同事一起出差，她买了路上吃的，去车站送他们。没想到，晚上徐姊妹给外出旅游的弟弟家看房子，在阳台上看到对面楼上丈夫女同事的家里，竟然有丈夫的几个影子。　　　　

她没有捕风捉影，她没有睡，披着衣服关了灯，在漆黑的阳台上站了一夜，丈夫女同事家薄薄的窗帘里，放了一晚上他与另一个女人的故事片。　　　　第二天天刚亮，徐姊妹就受到上帝的指示，坐在丈夫女同事家的楼梯口守着他们的门。房子里有欢声，也有笑语，就是没有等到他们出门的声音。到了中午，徐姊妹听到炒菜声，便开始使劲敲门。　　　　

屋子在徐姊妹敲门的一瞬间突然安静下来，像住着的鬼魅瞬间离开。没有人开门，直到晚上也没有人开。半夜里，徐姊妹离开敲了一天，也悄无声息的屋子。　　　　

丈夫回家后，就在徐姊妹写好的离婚协议上痛快的签了字，房子、儿子，2千元的存款，他什么都没要，只收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就走了。　　　　
从此，徐姊妹拉扯着儿子，一个人孤独的过日子，一过就是18年。她再也没有相信过任何一个男人，她相信了上帝，她相信全能的神，能给她指引一条光明的路……　　　　

圣经旧约“传道书”第三章中写着“万事有定时”：　　　　

凡事都有定期，　　　　

天下万务都有定时。　　　　

生有时，死有时；　　　　

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　　　　

杀戮有时，医治有时；　　　　

拆毁有时，建造有时；　　　　

哭有时，笑有时；　　　　

哀恸有时，跳舞有时；　　　　

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　　　　

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　　　　

寻找有时，失落有时；　　　　

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撕裂有时，缝补有时；　　　　

静默有时，言语有时；　　　　

喜爱有时，恨恶有时；　　　　

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三　　　　

徐姊妹相信，万事有定时，她相信：主的惩罚如同他的怜悯一样的伟大。他根据人们的所作所为给以审判。她相信：没有任何一个罪犯能够携赃潜逃。主会报答虔诚人的忍耐。她相信：他向万物广施怜悯，他用垂线分开光明与黑暗。　　　　

她在相信中，默默地脚踩在缝纫机的架板上，上下翻滚了18年，儿子也在圣经的福音中，和缝纫机的“咔哒”声中，默默的长大。　　　　

那天我穿着网购的时髦衣服，去大树下的小店，侧着身子，推开裁缝店的玻璃门。一进去，徐姊妹正在门口踩着缝纫机，缝纫机卖力的嘎达声，一声连着一声不停息，徐姊妹的双脚，上下不停的翻动着踏板。　　　　

她没抬头，她侧对门坐着。她对面的墙上，订着一面大镜子，进屋的人，在她身后，但她从镜子里瞄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熟悉的人，还是陌生人的，是串门来的邻居，还是来做衣服的雇主。　　　　

她总是那么安静。一只盘着的发髻，整整齐齐的贴在脑后，一丝不乱，额头上几条抬头的纹路，让人们知道她白皙的脸，已经不再年轻。唯有一双眼睛，纯真无奈，却又呆板麻木，她盯着手里的针线活，偶尔看一眼进进出出的人们。　　　　

我推开门，打招呼。我轻轻唤一声“徐姊妹”，她眼睛里马上放出一道亮光，弓着的腰，马上支起来一些，手里的活也停下来，缝纫机的嘎达声渐渐没有了，小店里只有播放器里圣经里的故事。　　　　

徐姊妹用热情的目光看着我，她呆板的脸上，甚至还带了一些笑容。她相信，每一个来裁缝店里叫她“徐姊妹”的人，都是上帝派来的。　　　　

我告诉她身上的新裙子有些宽大，想要收个腰。　　　　

徐姊妹缝纫机上正做着一个大牌的衣服，但她却为上帝的事业停下了手里的活。她看着我，和我身上的裙子，左看看，右看看，打量了一会，她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我。她从甲板上取下一条裤子，和一件上衣，都是很贵的衣服，她让我脱下裙子。　　　　

裁缝店对着大树，没有门帘，大树就是裁缝店的“门帘”。我往小屋最里面，站在搭着的架板下，安静地听着播放器里的圣经脱衣穿衣。正穿好，裁缝店的门推开了，一个女人领着儿子，提着书包说：“麻烦给砸一下书包带子行吗？”　　　　

“不行，你看里面有人正等着收拾衣服呢。”　　　　

“就一会儿，踏几下缝纫机的功夫，你就给砸一下吧。”女人又问，显然，她是第一次来徐姊妹的裁缝店，她不知道这个店里不干零活。　　　　

徐姊妹很坚持“不行，手里的活还多，你去别处砸吧。”　　　　

女人出门了，不一会又回来：“别人家都关门了，明天儿子还要上学，麻烦你就给砸一下吧。”　　　　

我也搭腔：“徐姊妹，我能等一等，就给她先砸吧……”话末，我又加上一句：“上帝保佑”，其实我心里想说：“或许是上帝派来的。”　　　　

徐姊妹听到我的最后一句“上帝保佑”，她来了精神，放下我的裙子，拿起书包，给缝纫机换了针线，不一会书包带子砸好了。女人欢喜的谢了又谢，问徐姊妹多少钱，徐姊妹轻轻说了一声：“不要钱。”又佝下头，继续给我收拾裙子。　　　　

穿着心灵手巧的徐姊妹为我三下五除二改好的裙子，舒适又漂亮。临出门，我说着信基督教的婆婆与我分别时说的那句：“哈利路亚阿门”与徐姊妹道别，抬头一看，屋子里面的夹板上，安安静静地盘腿坐着一个人，就在我刚才脱衣服的头顶，他正对着小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看。我吃惊的叫了一声，徐姊妹微笑的说，不要紧，那是我儿子，他看不见下面……　　　　

徐姊妹微微的笑着，停下手里的活，目送着我，轻轻地说声：“祝你平安”，我便出了裁缝店的门。　　　　站在大树下，回头再看大树下的裁缝店，几乎就是一个隐蔽在树后的一个暗室，但那里却时不时的传出一阵阵圣经颂唱的声音……　　　　

2014-9-15　　　　


后记：写《徐姊妹》于2014年8月15日之前的几天，写了初稿，便停下来去做别的事，也没有结尾，这是我第一次写关于基督教的文章。因之前山东的大姐，送我一个播放圣经的播放器，我每天听《圣经》，便有些感触。没想到，再回头修改和写完这篇文章时，与我相伴15年的信基督教的婆婆却匆匆仙逝了。此文先来祭奠婆婆大人，她一生善良勤劳，先人后己，在基督教中安放精神，她去世后，两个女儿也加入了基督教，继承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