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梦见了我妹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35 编辑 <br /><br />　　　　　　　　　昨夜梦见了我妹妹
　　　　　　　　　　　　　　　王荣太
　　妹妹去世快七年了，昨晚我梦见了她。在母亲的炕上，妹妹披着发侧身闭着眼睛，头朝西北；母亲头向南，蜷曲着身子；我枕东北方向，可能是蹬了被子的原因，我坐起来望了望母亲和妹妹，都和衣睡着了，没有说话。
　　妹妹小我三岁。母亲先生了我们弟兄四个，我排行老四，也许是父母特别想要个女儿，所以给我生了个妹妹，名叫拴女。妹妹腼腆，胆小，懂事，勤快，节俭。妹妹没有上过学，自幼跟着母亲干家务活，是母亲的得力帮手。父亲去世得很早，三哥从小送了人，大哥当兵期间，二哥死了，在我和母亲妹妹相依为命的那一段时间，我去公社驻地的学校读完小和中学，家里就剩下妹妹帮母亲操持家务。挑水，做饭，拔柴，喂畜，担肥，锄草，收割，碾场，磨面，刚过十岁的女孩就成使唤的主要劳力，一年四季和大人一样忙活，真没有过过消闲的日子。农业社时，妹妹和大人们一起上地干农活挣工分，天阴下雨找事干从来不偷懒，埋头劳作，不善言语，与人无争，本本分分，庄里人对她口碑甚好。一次和妹妹打了架，我挨了全村人的一顿恨骂，从此方知妹妹的人气人缘关系比我好。为了忙活给家里多挖光阴，起早摸黑的妹妹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像个男孩，穿着一身宽宽松松的蓝衣裳，和男装没大区别。因为家境贫寒，妹妹就没有穿过一件时尚的艳服，她这一生虽然是女人身但干的是男人活，一点没有享受过女人爱美和被美爱的幸福，真是亏死她了！由于长年累月地劳动经常风吹日晒，妹妹的容颜红里透紫，皮肤显得皴皱粗糙些，一直留着两条长长的辫子，没有别过漂亮的发卡，也没有缧过像样的头巾。忙里忙外，脸上灰蒙蒙的，头发土尘尘的，好像她与土投缘，一辈子和土打交道，结果苦死了她！我的妹妹，命运好苦！活着，苦不堪言，最后装了一肚子苦水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天下最可怜的人要数我妹妹了！
　　我记得妹妹是十六岁嫁人的，嫁给了我堂姨的侄子，是堂姨做的媒，母亲做的主，就这样，把妹妹像送礼物一样嫁了出去。婆家在南沟，娘家在北沟，中间只隔着一架山，翻越那一架山，来回近三十里路。从山顶上走来的人，我们村就看得清清楚楚。这架山，我妹妹三十年如一日照顾母亲，来来回回不知道爬了多少次？洒了多少汗？流了多少泪伤了多少心？现在，我八十六岁的母亲一天到晚眼巴巴地瞅着山顶，还不死心地盼望着女儿回来。我这次回家，母亲一直唠叨瞒妹殁讯的事，埋怨我们弟兄不该骗她，五个娃已经走了两个，要我和大哥经常来看她，不然，她恓惶得很。我理解母亲的心思，生怕我们弟兄那一个再有闪失，又怕瞒她。我参加工作后，每次回老家探望母亲时，习惯性地先到妹妹家落脚休息一下，再起程时，妹妹替我背行囊上山，后来，这活外甥大了自然代劳了，可能是妹妹留恋我的原因，每次都站在门口目送我上山，好像把我安全送上山顶交给山那边的母亲眼里，才放心了。原来想着叫妹妹到我的家里逛一趟，看看外面散散心，结果没能如愿。有一年，妹妹和村民结伴去新疆摘棉花，来回路过张掖，也没来我家歇息一下，为这事我一直不快，后来听说是怕给我丢面子才没有下车。同胞姊妹，哥哥当老师靠教书吃饭，妹妹当农民自食其力，都是凭着双手干活养家糊口，妹妹能来看我就是给我面子，兄妹来往和情入理，怎么是丢面子呢？没有文化的妹妹活得太自卑了，我一想起这些来心里头很难受。在妹妹去世的前一年，我和外甥女还商量着租房子，把妹妹两口子接来过过城里人的日子，谋划好了的事没有及时办，这使我遗憾终生。
　　妹妹是二00三年正月初八走的。当时接到堂弟的电话，听说妹妹去世的噩耗，我脑袋轰的一下就懵了空了，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霎时觉得悲伤万分。姊妹五人原本就像个圆圆的铁环，互相撑劲靠合力维系着这个大家族，少一个就等于开了口子松了气，少两个就使这个感情圈崩溃大伤元气，既使这个“环”要裂口的话，按自然法则也应该老始少终，不应该让年小的妹妹先走，留下高龄的哥哥收场。这个“铁环”应该撑到母亲谢世之后破碎才算是圆满的结局，青发人送白发人，顺天理合人伦，兄妹情分一场，应该孝顺父母到最后。父亲离世的时候，我小不懂事，没有怎么忧愁；二哥过世的时候，我上小学，也没有怎么难过，而妹妹的溘逝，让我悲痛不已。妹妹留下年近八十的老母走了，留下深爱她的三个哥哥走了，留下她刚成人的五个儿女走了，是谁惹了她，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逼她走得那样毅然决然。千难万难，千苦万苦，妹妹有苦衷为何不向我倾诉呢？那晚，北风凛冽雪花剁颊，我和大哥赶到了妹妹遗体停放的地方，看到妹妹铁青的脸色，我浑身颤抖欲哭无泪；第二天，妹妹下葬，我双膝跪地，泪噙眼眶，还是没有哭出来。伤悲化出的愤懑情绪，就像一块石头死死压着我的心脏，窒息得要命。我憋了将近七年的泪水，终于在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流了下来，哭了，哭我这个哥哥做得太失败了，没能耐的时候，受苦的妹妹活得好好的，在有能力保护她的时候，却让妹妹不辞而别了，没有关照好妹妹这是我永世的遗恨。
　　清朝文人袁枚写过一篇《祭妹文》，原来没有怎么看，现在读来，袁枚失去妹妹的痛苦，我确深有体会，我的痛，正如袁枚所云：“旧事填膺，思之凄梗，如影粒历，逼取便逝，悔当时不将嫛婗情状罗缕纪存。然而，汝已不在人间，则虽年光倒流，儿时可再，而亦无与为证印者矣。”上次去看望母亲，我专门到妹妹的坟上，点了几柱香，烧了几沓纸，心里一片凄凉。往日回家，妹妹一定会跑来迎接，笑盈盈地，哥长哥短，赶前跑后，端吃递喝，急炒快煮，生怕我少吃一口。而现在只能看见一堆黄土，寂静阴冷得让人心寒。同袁枚所述：“呜呼！身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纸灰飞扬，朔风野大，阿兄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离开妹妹的坟墓，走在去母亲家的路上，我想：妹妹把身躯扔在山这边的土里，她的灵魂肯定早已飞回了山那边的娘家，一定去了父亲那里，和二哥在一起，天天伺候父亲，二哥一定会替活着的弟兄心疼妹妹，呵护妹妹。
　　下次做梦，我一定会梦见妹妹的，为她写了文章，肯定会托梦的，以示我的言辞是否确实？我只能为妹妹做这一件写作的事情，算是哥哥为妹妹生前所付出的唯一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