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星光
2021-12-27抒情散文鲁小鱼
阴雨绵绵,天和地像裹在雾中,容易让人看不清方向。我坐在蒲团上帮母亲碎玉米,其实我很想干锥玉米的活计,可她怕尖利的锥子伤到我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干。她的职责是把整个的玉米用锥子锥出几道缝儿来,我则负责把剩下的玉米粒给搓下来好晾晒入仓,玉米瓤……
阴雨绵绵,天和地像裹在雾中,容易让人看不清方向。
我坐在蒲团上帮母亲碎玉米,其实我很想干锥玉米的活计,可她怕尖利的锥子伤到我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干。她的职责是把整个的玉米用锥子锥出几道缝儿来,我则负责把剩下的玉米粒给搓下来好晾晒入仓,玉米瓤则好烧火或者粉碎了喂羊。我不过七、八岁的光景儿,留着长长的辫子,母亲太忙,无暇顾及我的长发,我自己学会了洗头梳头、辫辫子,只不过辫的辫子是翻的,很难看。但自己一点也不觉得丑,反而觉得自己很能干。
我们俩边干活儿,边闲话家常。我的嘴巴像八哥,一刻也不停地问长问短。可能是这样的天气就容易让人伤神、也可能是我的问话勾起了母亲心底的伤痕。当问及母亲小时候是如何度过的时候。母亲竟然眼角有了泪痕,故意装作没事儿似地扭头用围裙擦了去,跟我讲起了她的小时候。
母亲童年的快乐时光终止于九岁那年的一个夜晚。那晚,夜色如漆,伸手不见五指,凌晨,姥姥突然阵痛得直打滚儿,嚎叫着让母亲赶紧出去找人去。那时的姥爷尚在外地,母亲自己害怕,想喊醒大舅陪他出去,无奈他睡得跟死猪似的,怎么喊也不应,门又拴着的,不得进去拽。母亲怕耽误工夫太久,只得硬着头皮奔出了出去,刚走到巷子口就遇到一群被惊起的恶狗,母亲吓得倒头就跑,鞋子都跑掉了!好不容易找到个木棍,壮着胆子继续前行,跟一群狗搏斗了很久才突出重围,跑到了隔两条巷子的二姥姥家,拼了命地敲门、呼救。无奈,夜太深,正是人们熟睡之时,始终没人答应。她又狂奔到三姥爷家,先敲后面的墙,敲了很久也没动静;没办法,又去前面敲门,往院子里可着劲儿地扔石头,剩下的一只鞋子也扔了进去,总算喊醒了三老爷。
三老爷又去喊醒了二老爷,母亲带着一行人慌慌张张地往家奔,回家,小舅舅生是生出来了,但姥姥已经血流成河、气息奄奄。赶紧送医院急救,医院离家十里路,那时候又没有车,连自行车都没有,推着人力车紧急运送,到医院时,已没了气息。母亲抱着她那个哇哇哭个不停、嗷嗷待哺的小弟弟,不知道该怎么办!
母亲讲到这里的时候,开始坐在蒲团上拉着长腔唱歌,这是我在整个童年,尤其是下雨天、清闲天里最常听到的说唱歌,歌词是母亲自拟的,她这发自肺腑的歌声,一唱就让我有些害怕。歌曰,我的亲娘啊,你怎么死得这么早啊!你怎么能留下我在这个世界上受苦……或者是:我的亲娘啊!是我对不起你,我没能救活你……或者是:我的亲娘啊,我多想去看看我弟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因为担心养不活孩子,小舅舅在姥姥死后就送了人,临庄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妻自从领养后就搬家了。
我知道母亲心里苦。苦的不止是在九岁以后成了没娘疼的孩子;不止是十分想念书却没能够念成;不止是小小的年纪就担起家庭的重担,在以后的岁月里干了人家几辈子才能干完的活,把腰都压伤了;她苦的是现在的日子。
她告诉我她生三妹的时候,一家人都希望是个带把的,结果仍然是个丫头。我爷爷奶奶只去瞅了一眼,就气哼哼地走了,临走,我奶奶说,自己好生养着吧!我没时间伺候你做月子。我父亲知道又是一个丫头,也阴着脸回窑厂了,那时他在窑厂当会计。我母亲要强,第二天家就下床推磨、烙煎饼,自己煮鸡蛋和小米粥。指挥着姐姐喂鸡喂猪,把家里拾掇得井井有条。虽然她是长媳,因为连生三个女儿,她在家中的位置就像那大盘的走势,一路下跌不说。我有个婶特喜欢笑贬人,又生了个儿子,很得爷爷奶奶喜欢,没事就爱拿我母亲生不出儿子说事。很让母亲伤神。
我妹妹偏偏多灾多难,一直病病怏怏,我母亲不得不自己抱着她奔走于大小医院,我就被堂而皇之地送到了外婆家,我姥爷续了弦,后母虽对我母亲不太好,但母亲说,不管怎样,我是她一手养大的,要学会感恩!所以,我母亲一直很孝顺。那会子生活艰难,我母亲靠着娘家的接济给妹妹看病,整夜整夜地抱着她,不能入眠,胳膊都累伤了,总算捡回了妹妹的一条命。
我没上小学前,淘得没边没沿,经常惹是生非,最常揍的就是叔叔家的弟弟,专抢爷爷奶奶买给他们的东西吃,有时候婶会和其他挨打的孩子的家长同时登门去找母亲,说我缺乏管教。母亲狠狠地用棍棒或者鞋底暴揍我,边揍边对着我叹气:“你真不会托生,这么淘,应该是个男孩子!”我不哭,还还嘴,你把我当男孩子好了,长大了,我一定给你争气!母亲为我这句话会抱着我哭上半天。
某个时候,我突然剪掉了长发,拒绝穿花裙子,只穿一身海军蓝的西服式样的衣服。混在男孩堆里玩打瓦、敲拉门、在冰上抽陀螺、用弹弓打鸟……对女孩子喜欢的花衣服、做针线、拾马和、踢毽子、跳绳等看都不看一眼,也不屑与他们为伍。为了母亲喜欢,我真得扮成了一个男孩子。母亲不曾注意到我的变化,只对我每年拿回家的一摞奖状和奖品得意不已。
父亲却觉察出了我的性别认知错位。在他吩咐我给他缝一个衣服上落下的纽扣的时候,我拒绝得干脆利落还振振有词,那是女孩子干的活计,我不干。父亲凛然地说,你就是女孩子,凭啥不干?“不,我要当男孩子,给我妈争气!”我父亲闻听此言扭头就走,十五分钟后回来,让我跟他走。把我扔在一车粪前,命令道,把这车粪推到西岭顶去!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上午推十趟。斯年,我十五岁,上初一。我憋足了力气也没能把那好几百斤重的胶车子给推动半步。我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下,看着父亲轻摇地推着它远去,终于明白:人悖不过自己的命。安稳地做回了一个女孩子。
不自觉地,一路走来,我和姊妹们就走成了母亲生命暗夜里闪烁的星光:她从我们的体贴与安慰中感觉到了人世的温暖,她从我们的进步和成长中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尤其是在我考上大学以后,我母亲万分的骄傲和自豪,她不必再为生了几个丫头片子而觉得低人一等,她不必再受那些重男轻女的人的嘲讽,在家中,她终于可以高高地昂起自己的头……我很欣慰,终于做了一件令她开心无比的事,算是对她日夜不停为我悬心的操劳的奖励。作为父母,孩子能把他们给予的十分之一回馈自己,就已经很满足。同样地,她也是我们心灵黑夜里的星光,每当我们遇到了挫折或者不顺的时候,想起她的经历和遭遇,想起她的坚韧与顽强,我就又有了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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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鲁小鱼 于 2010-10-10 21: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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