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个人

　　忽然想起一个人。
　　我们生活中是不是常有这样的事？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一个许久以前的人或是一件什么事来。
　　那人的名字叫陈沂川，我们一个院的邻居。他离开我们院子的时候，是在公安人员押解下戴着铐子走的，那一走就再没有回来。
　　那时候我小，很多事还弄不明白。陈沂川可是个大人了，有四十多岁，还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大人和孩子，自然连不到一块儿。可有一点，陈沂川在我眼睛里非常神奇：他物屋里摆着很多很多的书，有几百本，比几百本还多，全是崭新的，看样子就没有被手翻动过。一个人拥有那么多的书，那他肯定是个很不一般的人了。
　　那年我十二岁，读到六年级，开始喜欢书了。我就在新华书店找到了我的乐园。郑州市解放路那个新华书店好大呀，各种各样的书全有，还是开架，可以随便挑选，也可以在那儿读书，有的人捧着一本书几个小时都不走。就那样，解放路新华书店成了我星期天最喜欢去的地方。
　　有一次我就在那个书店里看见了陈沂川。他在书架前穿来穿去，翻翻这本书，又摸摸那一本，哪一本他都想摸一下。我真有点不解，他家里有那么多书，还不够他看的吗？
　　后来就常常在书店里看见陈沂川的身影。当然每回都是我看他，而他是不会留意到我这样一个小家伙的了。
　　可是有一回……
　　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啦！陈沂川在书架前翻书的时候，我忽然看见他的一只手把一本书悄悄塞到了衣服下面。他这个动作极其隐蔽极其迅速，一闪即逝，周围的人一点也没有察觉，而这个神秘的小动作恰巧被我无意间看见了。
　　我一时目瞪口呆，惊讶极了。陈沂川偷书？他家里有那么多书，还来书店里偷？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陈沂川是个老师呀，他怎么能像小偷一样去偷呢？
　　我这样想的时候，陈沂川已大摇大摆若无其事地出门而去了。他真的是偷了一本书。那么，他家里的那些书呢？那比几百本还要多的书，是不是也像这本书一样是偷出去的？
　　没过多久就出了事，陈沂川偷书被抓住了。其实人家书店的人早就注意到他了，他再一次去偷书时，书店的人暗中从后边跟着他，一直跟到他家门口。这一下全露底了，那么多的书呀，崭新崭新的，每一本书上都没有印上那个“新华”标记，说明都不是从书店里买回来的。
　　市报上登出一则消息：大盗窃犯陈沂川落网！连续几年间，盗书竟达两千多册。
　　陈沂川被捕。两千多册书一抄而光。
　　我那时真的还很小还不大懂事，就望着陈沂川住的屋子老想：两千多本书，咋那么多呀？偷一本书也许算不上偷吧？可是陈沂川就这么一本一本，连着偷了两千多本书，就成了“大盗窃犯”。真惊人呀！我又想：这个人多傻呀，有那么多书了，怎么还偷呵？如果偷到两千本时就停住，再不要去偷，两千本书不就永远归他了吗？
　　后来有好长一段时日，陈沂川的事一直缠绕着我少年的思绪。这个陈沂川，费了几年的劲儿，他把书一本一本偷回家，以为拿到家里就是自己的了，哪知其实不然。一回败露，几年的劲儿全搭进去了。
　　这事也真够人想一阵子的。
　　多年以后，我早已长大成人，再不是少年的头脑了，小时候弄不清的道理当然不解自明，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但今天忽然想起陈沂川，想起当初我用童稚的眼光去看陈沂川的故事，倒还别有一番甚可咀嚼的味道。如果再用今天的眼光推而广之，联想到我们身边的许多人和事，那就更够想一阵子的了。
　　因而也就顺手写下了这篇文字。
　　听说陈沂川被捕后判刑两年，送到青海去劳改。两年刑期本不算长，可陈沂川未等刑满，死在那边了。就为了那两千多本书。我猜不出他在那遥远的异乡时是何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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