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亮黑夜

　　　　　　　　　　　　　　　　看亮黑夜


　　谁在黑夜里醒来？谁？！

　　发出这个声音时，我手里握着椭圆形石头。那像是一个超级大的鹌鹑蛋，布满了我想象的童话光泽。我到过一个山上，经过一个曲折山道，在琳琅满目的小饰品里，一瞬间，看到这个“圆满”的小东西。由此，那些夜晚的灯火经过我行走、伫立的影子。它们在那端。还有什么能模仿藏在鹅蛋形故事场景的存在？一经出现，我知道，它就定格在光影的深处。

　　我疑心出现的场景会一再重复。年轻的时候嘲笑自己的幻想，很多年以后，站在长满青苔的枯井边，看日光在上面落下的印记，我相信了幻想。我看到，穿过时间覆盖过我的幽暗洞口。它浑身长着青翠的叶子，在我打开门的时候，我和它拥抱。

　　看亮了黑夜。它青翠的枝叶，化成了一汪水。柔软，结实。我闭上眼睛，那一刻所有的幻想都饱满地在怀中，热热地，几乎将我融化在一个等待千年的地方。那是前世，那个呼唤“谁”的人，原来是我。

　　我像一个学生，背着背包。行走在曲折的青石台阶道路上。或者，再也没有比那个时候年轻的时光了。在隔着玻璃一样的时空面前。我努力把自己长成一棵树。这是一个多么奢侈的愿望，可是我一直这么努力着，依赖着可以伸手能够触摸的面包、水，或者一张凳子，把自己身体埋藏的愿望，提示到一片云的高度，或者一堆干裂的柴草内部，然后，用所有触手可及的光，照亮它们。

　　现在时间把过去的暗淡、过去的命运分割在一个盒子里。我处理完记忆留给我的镜子一样的光，并将那些流浪寻找的日子，那些盛了悬浮的美和果实，搁置在时间深处。 　　时间是一条岸，暮云合璧。之前的一切聚焦在那块透明的壁上。我在一个躲避沙石扑面过来的角落里，低低地发出寻问：那些刻入内心的细节会以何种方式在我的内心延续，或者它们更改成什么，被什么所代替？很多年了，现在想到它，是因为岁月可以撑着小船，飘荡在家乡东面的一条河水上。这并不是梦，是任何时候都可以完成的一件事。后来的四月、五月，甚至六月，或者无论哪个月份，只要还有时间存在，就可以去实现。我可以在路上。这个一个太好的词语。因为不是任何阶段都可以“在路上”——产生留存的际遇。

　　那些隐秘的光，在另一端跳舞。我猜想我走上了台阶，脚步落下树叶的轻微。开始还原夏天。无数草木都在疯长。走在那些角落，轻易就能感受到耳边的声响。我想象那花是有智慧的，它一开整个世界就开了。在一扇玻璃透明的光中，看夏天的红。不知是夏天被囚禁，还是我被囚禁。散落到泥土边沿的一块石头，像安寂空间里的巨大负重。我时常产生一阵阵的恍惚。一切过去的雨水，如何伴随着异地存在的光阴。潮湿土地上，突然浮现出色彩的光泽，动荡不宁。也就是那一天，我到处寻找手里的一个椭圆形石头安放的地点。

　　一个无眠的夜晚，空气清凉。石头凹痕的花纹，像一只鸟，或者一双手。我到处走过的日子，到处寻找安放身体的巢穴，它在哪里？很多次了，喜欢看着另外一个自己行走在没有珊栏的大地上。就像我总喜欢看着，春天被洗干净的样子，那些蜿蜒山脉上，发疯绿着或者红着的野生植物。我每次都会想到从那些行走的风景细节里，带回来小物件。我会把这些刻着时间记忆的东西存在在谁的身边？

　　我呆呆地想这样的场景：雨水落到地里，可以想见，之后它就不见了。一个很短的时间，任何人都会恰巧遇到。那时，我看到湿了的地表，没有光，它是暗色的。我知道，即使我一直那么看着，不愿意转身，过程也必然消失。谁能够在身后尾随，一起用眼睛，或者文字永恒地记录下这一切。在我们走后，还能转身看到它们的存在？

　　一方面要证实雨水的消失，另一方面雨水舍身进入泥土，它润泽到我亲手种植的树下，根系吸收它们，沿着树身上升到枝叶。这个夏天的树叶，光阴对我进行细致入骨而又生机勃勃的覆盖。之前，漫长的干燥，几近寥落无期的等待，像天空都在发出这样的问话：“这可怎么办呢？”那树茂盛出现在眼前的样子，经过了许久的一个漫长，一点点地把自己安放在一个无限靠近的江山之内。

　　在那个道路上，我遇到了朋友的绝望。他像微弱的灯光照着我一路走来的样子。我相信自己是唯一可以深入到他内心神秘之处的人，他以问题的方式出现在行走记忆的停留之处。他说他在找她。他从河水的上游一直走下来。湖水里的光，落下去了，湖水也落下去了。我记得在院子里挖坑种树，看到的前面，茂密的绿荫覆盖在我的头顶。树，在那一刻种下时，我就离开了四方的院子，回到多年之后的故乡。而他什么地方也没去，站在了原地。

　　我这样问他：“你记得，你们在什么地方遇到的吗？”

　　“四月，或者更早。”

　　“那么，要早到什么时候呢？”

　　“前世。”

　　“前世？”

　　“你觉得困惑吗？我这样给你解释：前世就是另一个存在的空间，宿命般只有你们。”

　　“我和她吗？”

　　“是的。”

　　“那她是谁？”

　　“让她自己来告诉你。”

　　他默然不语。然后忽然说：“现在，我不能安睡，唯一能做的是看着时间从隐秘的内心，没有声响里慢慢跑走。你知道没有人能截留它们。是的，没有任何办法。”

　　我说你无法破解，你被自己绞杀。那时，我一直听他说自己的死。他说要去昭君出塞的地方，现在那里的风水美极了。那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五年之内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给他说：“你将在那里失语。你因为违背生命本能的语言交流而被生命所抛弃，而不是你抛弃生命。我给他说了很多遍：人生下来就有死，那一天在那潜伏着。但是你活在中间。 　　你把自己放在了哪儿？我也在问自己。他五年殉难设想，站在黑夜出口的另一个地方。他甚至有些得意地说：我很大，已经大过了你们。我呆愣愣地看着他微笑的脸。他先是让我忽然困惑。在他面前，恍惚的瞬间，我好象什么都不懂了，我想知道他到底想把我引向哪里。还好，我很快明白过来。他只知道自己在黑夜，却不能让记忆发出这样的问话：谁在黑夜里醒来？。

　　“你死在那些美丽的阴影里，你为设定自己生命的消亡，来成全你不伤害，伤害你的人。我以为，上帝说了，每个人都要担当他们自己在这个尘世的罪过，你没有权利替别人结束你的生命。”我反复用多种语言给他说，并给我自己打开缺口。我不给他说光阴是什么，我知道一但我表达出来，是多么可笑，他会攻击我。我说我活在光阴里，我也会在光阴没有结束之前死去。

　　从身边滑落到时间一侧的事物，在我的对面。我需要把一枚鹅蛋形的石头握在手里，那些触摸，我确信尘世能将陷落到时间前方的事物，一点点等来。然后，这些和树木、房屋以及关于生命攀缘的枝叶，出于同一种触手可摸的实体，它们在目光带来的灵魂燃烧中，安然存在一场美丽的宿命，让一切疼痛的知觉，有着碎片洒落而眩舞之美。那时候，我们会看到：死亡在爱意下，臣服。


　　　　　　　　　　　　　　　　　　　　　　　　　201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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