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粗茶:往事里的风
2021-12-27抒情散文何也
1、秋雨中的放马滩。一种我如此熟悉的故乡的相同感触。“想描写自己,这是多么愚蠢的企图。”帕斯卡的这句话,让这个带有某种傲慢的历史遗梦越发显得凝重和尊严。是的,这里是秦人东去的一个梦,凄凄迷迷的烟雨中,巨大而虚静的一个梦。至少它不是废墟,不需……
1、秋雨中的放马滩。一种我如此熟悉的故乡的相同感触。“想描写自己,这是多么愚蠢的企图。”帕斯卡的这句话,让这个带有某种傲慢的历史遗梦越发显得凝重和尊严。是的,这里是秦人东去的一个梦,凄凄迷迷的烟雨中,巨大而虚静的一个梦。至少它不是废墟,不需要拆毁或者突现什么,就像故乡那些断壁残垣的土堡子一样。间或有树叶在飘落,在千年的时日之后,在我们陌客一般进入关山后,一树树飘落着。野马之外的秦家塬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名声,仿佛那遗落了的又一片枯黄野草,或杂树,或茶叶。早已淡薄了苦香味的粗茶叶。
关山,或秦岭里的茶马古道,就这样被一次次、一层层的历史烟尘所漂染,让缓慢的行走更加苍白无力。没有了马啸,没有了角鸣的高空里,我们变成了时间的囚徒,在宽广的虚空中移动。流水不再,鸟鸣呜咽。凉风掠过的树梢,仿佛沉淀在往事里的茶垢。轻渺虚无,呈现出某种惨败或窘境。
2、黄土的世界,沉寂或反复着,哪怕巴掌大的一片地,也会生灵一样残缺不全。土房烂院,破窑塌洞。牛羊们偏执地选择了反刍,或幻像,干枯的草根似的苦痛。它们的目光隐藏的很深,好像闭合后的黑暗,黎明之前的那段时光。其实,男人们早就将自己沉浸在那黑暗的包围中,让一眨一眨的炉火闪跳着,温暖着。有时还会急急地架一把柴,将那一口看不见的凉水烧制成茶。好茶?坏茶?并不重要。对他们来说,无所谓是摸黑坐过了一段什么样的时光,还是看到了一颗流星划空而过,重要的是他们闻到了滋心润肺的茶香。这和简陋的白天所要体验或度过的会有很大的不同。
黄土里的男人需要茶来提神。在他们面对一块又一块耕播的干地的时候,他们也会和牛羊一起,慢慢反刍清晨的那段时光。那是一个习惯了的符号世界:嘬一口吧!它会成为苦焦日子的伴侣!苦调。淡寡。不论是迟钝的味觉,还是日子的窘迫,它们总会井下的淤泥一样,随着清水升出地面。这是无法逃避的生活。
很多时候,他们的嘴一张一合着,就像暴晒在烈日里的鼹鼠,长久而来的楚痛甚至比漫不经心的疾患更加令人痛苦。他们经常攥紧的双手,往往会伸开许多无望与空虚。他们也明白,这双展开的粗手是得不到老天任何的慰藉的。他们生命的起点在冥冥之中会以某种方式和终点相连。这是无法逃离的宿命。
3、“谎言,还从来未像它在最近三十年里这样地成为创造历史的力量”,马洛伊在1972年如此说。那也是我第一次记忆父辈们喝茶的年月。
茶罐罐中淌出的水枯黄枯黄的,就像场里刚垛好的麦子。父亲的肩膀裸露着,浑身散发着热气。“喝一口,不苦的。”在父亲的劝慰中,蹲守在旁的我尝到了一种榆树叶子的苦涩,以及很长时间后满口的清香。父亲仍然笑嘻嘻的,茶盅底下有几颗发胀的麦粒。父亲的粗茶是一个谎言,我们只是喝着一种饮料,粗砺的自制饮料而已。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这样的谎言,尽管流行了一个时代,但对善良的心灵来讲,更多地应该理解为一种快意的逃亡:心灵的,精神的流亡,或者一种没有指望的指望,一种苦焦日子里需要引领独立而行的标向。因为,在那个年代,能够喝到真正的茶,就像兜里装满钞票一样,是一种奢望。
今天,当喝着满嘴余香的清茶去向当年的粗茶赎罪时,我们能够跨越什么呢?远离贫穷的命运这个艰难羞涩的行囊,只是选择了逃避,或退让。可是,难能可贵的是,在一次次的谎言后,他们并没有扬长而去。他们依然在坚守着,并将父辈们的茶炉糊得更加精致。这是一幅充满了讥讽的漫画,一段无主题的变奏。
“在那里,可以看到获得个体宽恕的机会。”二十年后,我也和马洛伊一起在粗茶里看到了一个纯粹的生存的世界。
4、粗茶还存活在乡间的清风里,就像那一个个破败的土堡子一样,它们所经历的粗疏、咀嚼将会延续进所要开始的同一种时日里。
尽管我从未像我经历的、看到的那样,相信过那个年代的其他事物,并竭力克制着对那些朴素乡情的伤感,但是,现在我才意识到,通过粗茶,他们在相信着什么,并以此来度过他们所要经过的平淡的人生。也许,在这样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一个真正让他们彻底拥有或者彻底放弃的瞬间,但能够坐立清晨、清静度过,也不失为一种幸福,一种逍遥。
粗茶,就是他们的命运,就是围绕一生且时时刻刻窥视他们的一种难言的忧伤,一种透过痛苦间隙的幸福,或一阵幻化成往事的风,在不经意间轻轻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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