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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大表哥

2021-12-27叙事散文meng20042004200
昨天,大表哥从东北回山东探亲了。他初进家门时,我和父亲正在院里侍弄花草,他怔怔地站在门口,窃窃地叫了声“舅舅”,父亲带着满手泥巴,猛地扑过去,喊了声“王娃儿”,就禁不住老泪纵横。父亲和大表哥互相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互相搀扶着,进了屋。大表哥……
  昨天,大表哥从东北回山东探亲了。   他初进家门时,我和父亲正在院里侍弄花草,他怔怔地站在门口,窃窃地叫了声“舅舅”,父亲带着满手泥巴,猛地扑过去,喊了声“王娃儿”,就禁不住老泪纵横。父亲和大表哥互相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互相搀扶着,进了屋。   大表哥坐在父亲身边,抓着父亲的手,述说着三十年前的往事。我的思绪也在现实和记忆之间徘徊,一边倾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边打开记忆的闸门,搜索着甜蜜又辛酸的往事。   大表哥是姑姑家的孩子,姑姑的村子和我家隔着一条河,一条很宽阔的河,是黄河的一条支流,花一角钱,就能乘船渡过去。那时,我还是贪玩的孩子,动不动就跟父亲要两角钱,跑到河边,渡到对岸去,和两个表哥疯玩一阵,累了,倦了,再坐船回来。那时,大表哥很少到我家来,他已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姑姑身体不好,整日咳嗽不止,姑父远在吉林的煤矿上工作,二表哥年龄还小,大表哥就当仁不让地担当起劳作的重任,砍柴,收拾庄家,割猪草,回到家,还要烧火做饭,他的肩上,过早地扛上了生活的重任。可他很快乐,孩子的天真始终挂在脸上,空闲时,就领我去树林里摸鸟蛋,带着自制的网,去河边网几条小鱼,让我欢天喜地地带回家。童年的大表哥,用他的坚忍和乐观,深深地影响了我。   大表哥14岁那年,姑父出了事,他在井下作业时,出现了塌方事故,他和其他几个工友,被永远埋在地下。消息传来,姑姑哭得昏厥了很多回,从此,痨病愈发严重了,常咳得脸色发紫,喘不过气来,夜里不能安然地睡,只能靠着枕头坐着,睡眠的时间,只能用分钟来计算。姑父的离去,断了姑姑的经济来源,买药的钱没了,姑姑的命,一步步往死亡边上走。   我仍然三天两头地去姑姑家,帮表哥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我和两个表哥都卖命地干活,我们以为汗水洒进了土地,就可以长出金子来,可硬邦邦的土地,不知道同情这个困苦的家,结出来的粮食,还不够半年的口粮,要靠生产队和亲戚们救济。万般无奈之下,大表哥决定,跟随邻居大虎去河南新乡拉脚力车。大表哥走时,把一个草席、一床被子和一块塑料布放在车子上,那是一个春天的早晨,我和他紧紧拥抱,泪水濡湿了他的肩头,他拉着车子走出家门时,矮小的身材比车把高不了多少。姑姑抑制不住悲伤,放声大哭起来,凄厉的哭声,划破了早晨的宁静,大表哥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稚气未脱的脸上,泪雨滂沱,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表哥的悲伤,和流泪。   那年,大表哥还不足十五岁。   大表哥不识字,无法给家写信,我们对他的牵挂空落落的,他在干什么活,身处何方,吃得怎样,睡得怎样,是否长高了,是否挣到了钱,一切的一切,都不得而知。姑姑的病时好时坏,每到咳得喘不过气来,她就泪流满面,大张着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叫声,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从口型看,她是在叫大表哥,对大表哥的牵挂,时时刻刻缠绕在她的心上。   那年腊月28,我去给姑姑送年货,看到大表哥回来了,他长高了,却瘦了,脸也黑了,穿一件黑棉袄,像一条黑不溜秋的泥鳅。我对大表哥的牵挂一下子现实起来,不禁喜极而泣,他搂住我的肩,高兴地说,挣了三百多快钱呢,值!给娘看病有钱了。   腊月29,我陪大表哥一起去县城给姑姑买药,路上,大表哥给我讲述了他在外拉车的事。他说,他和大虎等另外四人组成一个车队,运砖,运煤,运粮,路程近的,一天就运到,路程远的,要好几天。干粮随时在车上带着,饿了,就停下来,吃完了继续赶路;天黑了,就把草席和塑料布铺在车下,盖上被子,一觉睡到天亮。无论冬夏,无论雨雪,都是睡在车下。腊月二十五,大虎邀他一起回家过年,他不想回,春节期间活更多,他想让大虎把钱捎回,他留下来接着拉车。可那天夜里,他忽然病了,头疼,发热,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难受,他觉得病情不轻,只好改变主意回家了。二十六一大早,他们启程了,他睡在大虎的车上,感觉天旋地转,浑身冷得厉害,每个关节缝里都像有冷风在吹。晚上,大虎背着他投宿到一家旅馆,旅馆主人特地给他多加了几层被子,第二天醒来,病就奇迹般地好了。大表哥讲述得很轻松,像在讲一个传奇故事,我的心却一阵阵冷,冰天雪地里,睡在车下,会是什么感觉呢?我感觉到了三百多元的分量。大表哥叮嘱我不要告诉姑姑,他给姑姑讲述的是一副完全不同的情况:睡在大瓦房里,还要席梦思,暖和得很,每顿饭都有肉吃,馒头像雪一样白。   第二年春天,姑父所在的煤矿来了一位领导,带来了煤矿的精神,要对殉职职工的家属予以照顾,安排到矿上做工,问大表哥二表哥是否愿意去。就这样,姑姑家举家迁到了吉林,我和大表哥从此分离。   岁月催人老,三十多年的时光,把大表哥的头发染白了,脊背压弯了,脸颊上也刻下了深深的沟壑,记忆里爬树捉鸟蛋下河挖泥鳅的大表哥,一晃之间,已是老态龙钟的模样。但沉着和坚毅沉淀在了他的眼眸里,我细细地盯着他看,觉得他的眼神和情态很像《闯关东》里的朱开山,任何困难在他的面前,都会变得渺小起来。果然,大表哥讲述的在关外的经历,证实了我的感觉。   初到吉林时,姑姑很不适应那里寒冷的气候,病情日益严重,为了给姑姑一个温暖的居所,他跟矿上领导申请了一块空地,他和二表哥先打出很多土坯,再一块块垒起来,盖了三间房子,又请当地人打了两个土炕,他每天把土炕烧得暖烘烘的,姑姑的身体才渐渐有了好转。他刚去矿上上班时,由于年龄小,只能干些杂活,不累,但工资低微,只是下井工人的一半。他便一次次申请,渴望快些到井下去。挣的钱多了,就能给姑姑多买些药和营养品。星期天休息时,他就到林场去,帮人伐木,再挣点额外收入。几年后,一个当地姑娘看他能吃苦,为人实在,嫁给了他,却不能生育,有一次去林场时,他在山脚下捡到一个弃婴,便抱来当儿子抚养了。

  大表哥刚办了退休手续,他高兴地说,退了休,工资反而比上班时高了一百多,能领到600元了。我问他是如何用四五百元的工资给姑姑看好了痨病,还把儿子抚养成人的,大表哥笑了,说他有的是力气,有着使不完的力气,有力气就什么活都可以干,给人送面包,去火车站搬运东西,帮人伐木打炕,一天也不舍得闲着,他一想到母亲身体恢复了健康,精神越来越好,孩子听话,懂事,省心,就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力气甩出去了,钱就来了,日子就慢慢好起来了。大表哥说到老人和孩子时,幸福和快乐就从眼睛里溢出来,让我们深受感染。   吃饭时,我和大表哥都开怀畅饮,几杯酒下肚,大表哥的笑声更显爽朗,他说,他很知足,拥有很多别人不曾拥有的东西,他在东北挣着公家的钱,大虎却还在家种田;最让他揪心的母亲的病,在东北也慢慢治愈了;老婆老实厚道,知道爱他疼他,每天晚上干活回到家,都给他捶背捏脚;儿子后来知道了自己是捡来的,不仅没闹着要走,反而对他更加贴心孝顺;二表哥一家日子过得也殷实,日子一天天往高处走,他在梦里也常常发笑呢。大表哥的善良、隐忍和宽厚,从他的生活态度里流露出来了,其实,生活是处处和他作对的,父亲早早离他而去,母亲一副狼狈的身体,妻子不能给他留下亲生骨肉,虽拥有公职,却收入低廉,不能解决温饱。这一切,他都不抱怨,而是怀一腔感激,从自己体内抽出所有能拿出来的东西,化成钱物,化为孝顺,凝成爱,送给他人,他人能幸福,他也就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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