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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古日乃

2021-12-27叙事散文杨献平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42 编辑

古日乃在巴丹吉林沙漠,我要到达的地方很多,它们在远处,也在近处——去古日乃那年夏天,有一段时间,我只想安静,一个人孤独地待在一个地方,一个房间,或者傍晚……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42 编辑 <br /><br />古日乃
  在巴丹吉林沙漠,我要到达的地方很多,它们在远处,也在近处——去古日乃那年夏天,有一段时间,我只想安静,一个人孤独地待在一个地方,一个房间,或者傍晚的夕阳下面,沉静地想一些事情,把心事朝着地面散开,在干燥的沙砾之间看到它们逐渐隆起皱褶,渐渐凝固或者消淡——不久之后的又一个早晨,沙漠的太阳还在东边的苍茫处缓缓上升,就在它努力跃上天空的这面蓝色高坡时,我们出发,去往古日乃。
  沙漠是浩大的,生命与生命之间的距离显然区别于习惯的常识。从单位所在地出发,一路上都是戈壁——没有路,车子在黑色的戈壁上胡乱奔跑,让我想起受惊的骆驼。屁股后面是拖着一条长长的土龙——黄色的,后来是灰色的,车轮掀起的砂子击打着身下的钢板。一堆钢铁,一些人,坐在上面,在奔行当中,被大地一次次抛起,又一次次接住。头颅在车顶上碰撞,蹦蹦的响声好像在骨头里炸响。开始很疼,渐渐麻木,尔后浑然不觉。眼睛看着前路无际的黑色戈壁,在早晨的阳光当中,看到彼此脸上笼罩的灰尘。
   我常在诗歌中说:戈壁大得不可想象。在路上,在戈壁当中,我又想起这句话来,但没有说出——不是谁堵住了嘴巴,而是灰尘,细小的东西,它们一个个从窗玻璃缝隙拥挤进来——多么顽强的物质,让我觉得它们也充满了灵性。还没有行驶出多远,原来光鲜崭新的衣装就灰头土脑,用手指轻轻一掸,就是一团土雾。窗外的戈壁四面散开——平缓的,沉静的,它们没有方向,却到处都是方向。我甚至想到——每一颗沙砾都是一个姿势,一个虔诚的朝圣者,向着苍天,也向着大地。
   在戈壁当中,不用担心谁会阻挡行程,所有的喘息和困苦都是逃避。而虚浮的沙土是可怕的,它们蹲在那里,就是一个陷阱,欢迎掉入,再多的人和事物也不拒绝。在戈壁于沙漠的交界处,大风的痕迹清晰可见,一绺绺的皱褶似乎大地的伤痕,一次次被风捋平,又一次次地被风书写。快要到达古日乃的时候,我们看到一些沙篆——上帝的文字,抑或魔鬼的咒语,书写的沙漠微微倾斜,像是一张浩大的纸张,它就是用来被书写的,是沙漠呈给风暴和神灵的一副赤裸的胸膛,要它们镌刻、洗劫、展出和收藏。
   接着是大片的倒毙的胡杨树组成的森林,充满了干枯的死亡的气息,死而不朽的胡杨枝干于戈壁深处弯曲站立,虽然只是身体,但我相信还有灵魂。我也一直坚信,所有在沙漠存在的事物都是永恒的,想逃的灵魂也无法走出这人间的博大境域。有的胡杨尚还活着,大半的枯枝在空中怒指各方,触目都是悲怆。这时候,我想起一个故事——很多年前,一个来自肃南马蹄寺的红衣喇嘛,一个人在这里,静坐苦修,身边是四棵叶子青青的胡杨树。这个传说让我着迷,多好的情境呀,一个信仰的人,在沙漠端坐,它的内心一定没有红尘喧嚣,没有烟云蒸腾的欲望。
   我还确信,那是一个干净的境界——非凡的自我肉体历练和精神升华。想想自己,肯定做不到。原始森林之后,青草渐次浮现,一片一片,在我们的车外,在古日乃的外围,青草挣扎的世界,没有风,但身体一定是孤单的和发凉的。有一些单独的房子在不远处站立,黄土的建筑,低矮而陈旧,墙壁上风吹的痕迹很是明显。我们路过,惊异,想象修建和居住的人——而没有看到一个人,正面的木门关闭,堆放的物什披满流沙。
   远远看到了,古日乃(苏木)乡——简单的不如一个村落,黄土的人,黄土的房屋和黄土的街道,少许的帐篷挂在房子之外。路过几片大的芦苇荡,青青的芦苇在中午的阳光中抖动,细长若刀的叶子相互摩娑,但不用担心相互划伤。骑马的牧民在远处的戈壁上奔跑,飞扬的马匹背后拖着一溜烟尘,嘚嘚的蹄声被汽车的轰鸣声掩盖。我想停下来,骑在马上——这个想法很久了,始于到西北的第一年秋天——我不止一次地想,骑着马儿,一个人,走遍沙漠、戈壁和草原,在雪山停下,在流水的河谷安家。
   但是这愿望,我知道它是虚幻的,但也相当真实。总有一天,我会的,我自己对自己说。进到村里,人的声音浮起来,虽然单薄和稀少,但也是的,这种同类的温暖让我时常在乍然的分离后觉得异常兴奋。羊粪、马粪、青草干燥和腐烂的气息在短小的街上飘荡,在我们的鼻息当中,挠出连串的喷嚏。再一会儿,我们就觉到了古日乃的寂寥——沉没之中的安静,总觉得呼吸当中有些沉重的东西,越积越多。
   他们说,这里是土尔扈特——东归英雄的后裔游牧的地方,已经300多年了,从先祖到现在,在古日乃,巴丹吉林沙漠深处,放牧,出走,回归,在沙漠和戈壁之间,在青草和北风之中,他们的脚步走遍了整个巴丹吉林,从一处到另外一处,流动的帐篷里不断有新的生命降生,也会有生命寂然无踪。那一次,我问过自己几次:若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会不会也像他们那样,安静,知足,骑着马儿,赶着驼群和羊群,把生命交给风,交给一万年也触摸不到的苍天,在巴丹吉林沙漠没有丝毫怨艾地完成一生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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