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热水袋

大学第二年里，冬天特别冷。上床前得用热水浴脚，脚被泡得红扑扑的，冒着白气，像两只刚出锅的大番薯。钻进冰冷的被窝，仔细将身子周围堵得严实，只露出半个脑袋。尽管这样，夜里经常被冻醒，双脚仿佛浸在水里，四周冰天雪地，不见前人，不见来者，凄清无助，惶惶不安。
成都那一夜也是这般境地。其时正值初秋，天微凉，凉得正好，我潜入成都，想给他一个惊喜。我留着短发，穿一件条纹毛衣，一条磨得发白的牛仔裤，球鞋，身上唯一的饰品是左腕的并不值钱的手表。那是个长满桃树的小镇，我初次到成都，弯弯绕绕，问了很多人，转了几趟车，到达时已是黄昏。他磨蹭了很久才出来，并不高兴，和我并肩走时，离得好远，好像与我并不熟识。他光鲜前卫的服饰很惹眼，我站定，想仔细看他，以我是他女友的身份。他的目光从我脸上匆匆掠过，就如黄昏的秋风，夹杂了些许寒意。一个身材高挑，打扮入时的女孩迎面走来，她看着他笑。我被她的神采震慑了，心间混合着自卑和不屑。这是谁啊？女孩问。她……她是我表妹。他说。是吗？女孩笑着走远。我感觉到他的窘迫与不耐烦。那夜，我住在一家小旅馆，掏出给自己准备的晚餐，一袋果冻，一颗面包，我哭了。半夜里，窗外落雨，蚕食落叶，淅淅沥沥。我被冷醒了，借着如豆的灯光，整理回校的路费。一枚硬币滚到床下，我跳到地板上，循着叮叮声寻找它的踪迹。灯光将我的身影投到墙上，好长好长，我没找到那枚硬币。我蹲在自己影子里，一时间泪如雨下。
回校后，朋友送我一套化妆品，还给我找了一大摞教人穿衣打扮、勾引男人的时尚杂志。我拿杂志垫了桌脚，用化妆品和别人换了一个热水袋。临睡前，用滚烫的开水把热水袋灌得满当当的，埋在被窝里，第二天早晨，它还是微热。热水袋成了我漫漫长夜里的伴侣，双脚鼓捣着它，时而将它置于脚背之上，时而将它踩在脚底，脚趾间汗津津的，暖意融融，听着楼外的凄风冷雨，备感惬意。毕竟生活是值得期待的。
现在的冬天，仍然用热水袋，须臾都离不开。抱着它，泡一杯茶，坐在窗前。窗户大大地敞开着。寒风肆虐，虽然凛冽，但是清新。脚趾头有些冻，指尖的温度时刻都在散失，风还钻进我的裤管，我的脖颈。伏在怀里的小小的热水袋，不能全然抵挡寒冷，它只能保护到我身体的一小部分，但正是这一小部分的温暖，让我觉得这温暖是实在的，又是珍贵的。不可用火炉，它会培养出我的依赖，让我用整个身心去惦念。我不能承受之重。不可用空调，它给我满足和无与伦比的幸福，我会在这种幸福中消融，但它不是真实的，窗外依旧有风、有雨。热水袋刚刚好，它是夹着痛苦的快感，带着遗憾的幸福，它既能在伤悲里给我安慰，也能在沉醉里给我提醒。我知道我是清醒的，我知道幸福是无限的努力、是朝圣者卑微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