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那个放牧的老人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38 编辑 <br /><br />　　现在，我开始沿着这条两边栽满刺五夹树的小路闲走。
　　刺五夹树的尽头是一个小坡，上了坡就到了那片常在记忆中出现的树林，树林很密，树林的前面是一小块半斜的草地，我曾在这里躺过、站过、哭过、笑过……
　　是的，我没猜错，他还是在那儿坐着，悠闲的抽着烟，半眯缝着眼看着他的牛羊。这个放牧的老人，他在秋风中点着烟放牧的背影让我感动。
　　“好久你都没有来了，雨儿，你很忙是么?我都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你看看，雨儿，我的胡子又白添了很多是不是?”
　　我不应声，只轻轻走近，挨着他坐下来，像他—样在秋天的风里半眯缝着眼看他的牛羊啃草。那种又见故人的感觉很明显。
　　我们相隔得并不遥远，只因为我在小城里发了芽、生了根，为了要长出碧绿的枝叶营造生命的温馨，我把很多的时间都投进了寻找营养和水份里，就少了很多时间穿越栽满刺五夹树的小路到达这里来见故人。
　　我和老人相识在六年前的夏天，那时我十八岁。为着逃避面临高考的烦恼和老师、父母那一双双充满期望的目光，我甩下书包登上这里，第一眼就看见那个在风中抽着烟的背影。毫不犹豫的就坐下来将自己满腹的委屈和不安统统倾倒给了—个陌生的老人。
　　“我小的时候可没你这么好的福气，我们那个时候只有地主家的孩子才有资格上学。我有一次爬上墙头偷听人家念书，还让一个地主仔一石头打滚下来，破了脑瓜折了腿骨。每—个做父母的都对自己的孩子有着深深的期望，盼孩子有出息，望孩子过得好，等你也做了父母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今天说的话了，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关想着自己。不管结果如何，只要你尽心的去做，你就能问心无愧。”
　　老人的话让我安静下来，安静地流了一脸的眼泪后就轻松地回到了现实。
　　我们成了好朋友，在以后的很多日子里他陪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开心或不开心的时日。他会给我讲述很多我所居住的小城在遥远年代里发生过的事；他会带着我进山摘黄泡、找菌子、采草药。与他谈话成了生活中最愉快最富有意义的事，无论是怎样的话题，我总能在其中获得很多东西。
　　放牧的老人住在树林后面的一个小村子里，树林后面有大片大片的田园，深秋的田园里一片绿色的麦海。小村子就在这片麦浪的中央，我把它叫做“小岛”。老人很欣赏我给小村起的异名，于是在以后的谈话里我们都把村子叫成“小岛”。
　　“雨儿，小岛里昨天有人去世了。他的儿孙们的眼泪淌得我一晚上睡不着觉。我还记得你爷爷去世的那一回，你哭得那么伤心，你很爱你的爷爷是么?可是每一个我们深爱的人都会去世，然后让我们深深地怀念他又怀念他。雨儿，如果我去世了你也会怀念我吗?你还会记得我喜欢的白茶花吗……”
　　“雨儿，我曾经去过很多地方，又从很多地方回到这里，我觉得哪里都及不上小岛，小岛的土里埋着我的根，所以我去到哪里都忘不了它……”
　　我曾经跟着放牧的老人到过小村，村里大多数人家都盖着瓦房栽着果树，那里的人们很纯朴也很热情，他们友好相处，互帮互助，整个村子处处都飘撒着安静、美丽、详和的气氛，让我感觉仿佛走进了课本里的世外桃源。
　　老人的家在村子的东边，一个竹篱围成的小院，我在踏进这个小院正屋的瞬间，被那个悬挂在墙上的发着油光的芦笙迷住了，它给我一种神秘感，一种无法言喻的神秘感。我不是一个喜好舞弄乐器的人，在此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一种乐器能对我散发出这么大的吸引力。我见过小号、见过萨克斯，见过许多能奏出美妙动听音乐的乐器，唯有这个芦笙，在主人的精心爱护下被擦得透着油光的芦笙会让我这样深深的着迷。
　　放牧的老人轻轻地从墙上取下它拿出手帕慢慢的擦拭的时候，我从他的嘴里知道了有关这个芦笙的故事，这个在吟唱过爱情、纠纷、缠绵、离别之后安静地躺在老人的手里，任由老人抚摸和拭擦它前前后后的激动与悲伤的芦笙的故事。
　　后来，老人把这个芦笙送给了我。我在深夜里擦拭把玩这个神秘的东西时，耳旁总回响老人连同芦笙一起交给我的话：“从你看它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到了你那种强烈的渴望，雨儿，给你吧，你去保留它。我深信你会和我一样爱它。就算是我留给你的纪念品吧。雨儿，我已经一天比—天老了，今后无论你到哪里，只要看着它你就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我说过的话。”
　　是的，我无论在哪里都从来不曾忘记过这个放牧的老人，不曾忘记老人说过的每一句话。我如生命般珍爱着这个芦笙，也如生命般珍爱着这份永远的友谊。
　　坐在风中看着牛羊，老朋友慈祥的语音又悠悠传：“雨儿，你变得成熟了也沉默了，你恋爱的时候美丽得就像一只蝴蝶，丝毫也不懂得隐饰自己的蝴蝶。你结婚那天我看见婚礼上的你洋溢着一脸幸福的微笑。而你的母亲，那个创造了你的女人，那个把你当成生命却忘了自己是谁的女人苦涩着脸，仿佛—夜之间才忽然明白她终于会失去你的依赖。雨儿，你不知道，那天她把眼泪和对你的爱都藏进了她的袖弯。”
　　这个放牧的老人，他渗透于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活，包括让我流泪。
　　牧归的铃声响起，辞别故人，我又得回到我的世界里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穿越栽满刺五夹树的小路到达这里，只是不管怎样，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的生命里有过这样一个放牧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