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见识杀人

见识杀人 　　　　　　　　　　　　　　　　 　　lqm407 　　在狼一样嚎叫的西北风中，我们几个小伙伴坐在小山嘴上，瑟瑟抖动着身体，上牙嗑着下牙，眼巴巴地望着远处的县城处。我们很焦急，但白刷刷的公路上还是不见车和人的影儿……
　　县城中心的大操场里还在热闹着。大喇叭里口号声还是接连不断。宏亮庄严的讲话声还在空气中飘荡。我们知道，只有大会完了，人才会被拉出来，但大会没完没了。领导的话真多……
　　山嘴下面，已经有几十个解放军在站岗放哨。我们怕他们上来驱赶，就躲躲闪闪的。但他们并没有理会我们。他们在寒风中象一根根铁柱子一样一动不动。大概他们知道我们是几个小娃娃，不是劫法场的人。
　　我们并没有仔细听那隐隐约约的宣判声。我们按照我们娃娃们的思路讨论着这件令人兴奋的杀人事情。周娃说：今日个至少会枪毙十个。宁儿说：越多越过瘾。我说：说不定还有咱们村的人哩……
　　大家都信服我的话。因为我是专案组隔壁的人，是权威人士。
　　那一阵子，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全国的“走资派”、“三反分子”、“黑帮”、“黑线”、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以至“臭老九”都被揪出来了。全国形势一派大好，不是小好，革命形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们县的反革命分子却蠢蠢欲动，竟然成立了反革命组织，企图颠复无产阶级专政，复辟资本主义……
　　这个集团的首犯一个姓张，一个姓王，所叫“张王反革命案”。这个集团的成员都是农民，说竟然有几百人。据说这些反革命还封了“真龙天子”、“宰相”、“娘娘”、“部长”、“主任”等。公家的人说，这些人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我们队上也有张王的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大家都没有我知道的情况多。因为我家隔壁是专案组。专案组里每天都鬼哭狼嚎。特别是晚上，经常听到哭喊声：“我冤枉啊……”、“我没有干那事情啊……”、“打死我也没干啊……”哭喊声吵得我们经常难以睡觉。
　　而今天，正是宣判这个案子的时候。城里宣判，宣判完后拉到这儿枪毙。这里是枪毙人的好地方，一条没有出口的小山沟，跑没法跑。枪毙人都是在这里进行。
　　大喇叭里终于传出“将死刑犯押至法场，立即执行”的声音，我们立即紧张起来，也立即高兴起来。我们都不吱声了，都屏着呼吸张望着县城处……
　　果然，不多一会儿，几辆拉着犯人的大卡车来了。我们首先看到的是那支“亡命旗”，白色的，长长的，那个红红的大勾尤其显眼。车跑得很快。车的后面跟满了看热闹的人。人们都在跑着，都想一饱眼福。
　　车到山沟前的时候，象蚂蚁一样的人们被解放军拦住了。解放军只让大卡车驶进山沟。
　　我们几个看得最清楚了。其实，被枪毙的犯人只有四个，不是周娃说的十个。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但能看清楚他们穿着的破棉袄。他们都被五花大绑，衣裳被绳子勒得象炸药包一样。脖子上也勒着绳子，大概是怕他们喊反动口号吧。
　　在我们的眼皮下，大卡车住沟里行驶了一段，又放慢速度，最后停了下来。一个解放军打开车厢，两个解放军先跳下来，然后车上的一个解放军一脚将犯人踢了下来。犯人跌在地上滚了个滚，又立即被拎住了。另外三个也都是这样。解放军象抓小鸡一样将他们拎起，然后将他们扔到土崖的下面，让他们面对土崖跪在地上……
　　卸下犯人，大卡车驶到沟口处，停了下来。好象等待着行刑的人打死犯人后一起快速地逃跑。
　　四个犯人并排跪在一起。一长排的解放军也并排站在了犯人的后面。解放军都戴着白手套，大大的白口罩将脸包得严严的，大概只露着眼睛。好象领头的说了句什么，他们都“唰”地一下将手中的半自动步枪平端起来，对准了犯人。解放军距离犯人很近，大约只有三五步的样子。
　　据说，在枪毙犯人的时候，犯人有时是会回过头来看上一眼的，他要在临死的时候记住杀害他的人，好在以后报复。所以，在枪毙人的时候，行刑的人要多，以使犯人记不清他们的面容。而真正打枪的却只有一个人……
　　当然，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是不信这个邪说的。但也许是习俗，他们也这样干了。
　　我们紧张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们看这些犯人是不是真的会回过头来看上一眼，以记住他们的仇人。
　　果然，中间的那个犯人回了一下头。可是，也就是在他回头的时候，枪声响了。他第一个倒了下去。再接着，又响了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那三个犯人也先后倒了下去……
　　原来大家都说，每个犯人至少要挨上两枪。其实，看来一枪就足够了。因为只响了四枪。四个犯人都倒下了。或者是为了节约子弹吧。据说一颗子弹要几块钱哩，打死犯人后，就向犯人的家里人要子弹钱；没钱，就让生产队扣工分……
　　枪声响完，四个人都倒下去后，一个解放军走上前去，看了看，弯下腰摇了摇死者的身体。我们看到，死者的身体还在动。有一个还在解放军的脚下滚了几滚……
　　但是，看来那个解放军并没有理会他。解放军迈着雄健有力的步子走进队伍。好象谁喊了一声，英武潇洒的解放军战士们排成一队，然后整齐地向左转，齐步走，小跑着向卡车而来。他们上了卡车。卡车就发动起来了。卡车响起刺耳的大喇叭，向着来路冲去。路上的人慌慌忙忙地给卡车让路。卡车呼啸而去……
　　这时，我们小伙伴立即欢笑着溜下山嘴，向着犯人的地方涌去。沟口的群众也都象潮水一样涌来了。我是跑在最前面的一个，我第一个来到犯人跟前。
　　然而，当我看到犯人的面孔时，我惊得颤抖了起来。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直到现在，我一想起那个场面就都害怕得要死。因为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四个已经被打碎了的脑壳和严重变形的面孔。脑壳已经空了，里面的脑髓全流到了外面，与血混合在一起，汨汨流动着。四个脑袋全是这样。
　　后面的人都涌来了。突然，更使人恶心的事情发生了。首先是一个女人挤了进来，两只手象掏泥巴一样，一把一把地将那些血和脑髓弄到她带的一个瓦罐里去。比这更恶心的是，还有一个老太婆，竟然带着一个脏兮兮小孩子，老太婆也抓起一把脑髓，往那小孩的嘴里塞…… 　　我猛然浑身热血涌动，肚子里食物翻腾，嗓眼里发痒难受。我急忙钻出人群，跑到一个土疙瘩处，脸红脖子粗地呕吐了起来…… 　　过了许多年，那个反革命组织被平反了。但是，那个恶心的场面却让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