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土怀旧系列之十五：蛙鸣声里的夏日乡村

　　◆乡土怀旧系列之十五：蛙鸣声里的夏日乡村

　　　　　　　　　　 文/于文华 　　双脚深陷在村子青青翠翠的草丛里，满心满肺呼吸着田野特有的芳香与气息，无论我怎么努力与挣扎，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都无济于事，无法拔出脚步半步……只好眼望着一望无际翻滚着、奔涌着的麦浪，咀嚼着麦子香香甜甜的味道，陶醉在那成熟、醇厚、甘美、淳朴的庄稼中不能自拔，还不忘兴奋地大声呼唤着……忽然被一旁同枕共眠的妻子推醒，才意识到在睡梦里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这是灵魂里乡村的真情呼唤与邀请，这是休眠在心灵深处乡村记忆的复苏与关照。 　　和许许多多虽则生活在城市，身躯在钢筋水泥的繁华大道漫步，心灵却时时沉浸并且向往故土的一切农村出身的人一样——那是乡土烙刻在他们身心乃至灵魂中的印痕深切而久远，是乡村苦涩里夹杂着的甜蜜往事，传递给他们深长而绵广的鲜活记忆太多太多。吃麦子、五谷杂粮与野菜长大的我，总是情不自禁、身不由己地在梦里梦外回到故乡，总会像流连忘返在海边的渔民，常常激动兴奋地打捞起岁月风尘里一枚枚珍贵的贝壳，并且被一种叫做情感的丝线串联在一起，写出一些粗浅的文字，奉献给热爱生活、关心农事，想体味稼穑甘苦、感知岁月辛劳的朋友。 　　生产队里，每到夏天青黄不接，人们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里，但凡能够吃的东西，比如葵花，比如小麦，比如果园里的杏子，比如苜蓿……一般都需要专人看管。否则就会有人不顾一切一股脑儿地弄回自己的家里，填饱一家老少的肚皮。看青人一般和队长都有沾亲带故的关系，也或许是一些队里的“大头社员”——干活没力气，嘴上话特多，还常常爱提意见的刺头，但不好惹，受到队长格外赏识后，会六亲不认，铁面无情，再就是后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识青年，和村子里的人毫无瓜葛，都是看青的最佳人选。

　　管子有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诚哉斯言。人饥饿了，是不大理会和顾及什么礼义廉耻、道德约束的，有看青的，就有偷青的，尤其我们半大不小的愣头青小孩子，总会趁铲草、放驴、玩耍、掐苜蓿、走小路甚至上学放学的时节，趁机弄些还没有完全成熟的东西，补充我们经常饥肠辘辘的营养。而偷青在当时是一种心安理得的事情，是化解家庭困境的唯一办法。 　　铲猪草的时节，眼睛总会瞅准看青人吃饭、不注意时，偷偷摸摸掐几根饱满的麦穗儿，连根带叶掺和到猪草中间。看青的人，也知道我们的鬼把戏，一般不允许孩子们走到田埂中间，只让我们到荒郊野外，到坟滩甚至人迹罕至的地方，哪里啥都没有，连草都长的不茂盛，一般没有人愿意去。我们和看青的人，就像玩一场猫和老鼠的游戏。几乎大多数的人家，都用破旧的布块，给家庭成员缝制几个大大的口袋，就是用来装青粮食什么的。有时尽管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蹑手蹑脚地钻入高大翠绿的麦子中间，但正在我们暗自得意之时，背后就会发现看青人威严的像刀子一样似乎冒着寒气的目光。自然，最明智的做法往往是撒腿就跑。被抓住非骂即打，逃脱是最好最利索的办法。还有一种惩罚办法不打也不骂，但比骂或打一顿严重的多，就是扣除家里大人辛辛苦苦挣下的一天工分。父母汗流浃背、拼死拼活、辛辛苦苦干一天农活，被记分员顷刻间化为乌有，孩子轻则不许吃一顿饭，重则要挨一次毒打。不过此法仅仅是吓唬吓唬，轻易不用。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想方设法偷青，即或掐几粒青青的籽粒饱满的麦穗儿，拿回家，叫妈妈（或者奶奶）在灶火里燎烤一番，轻轻放手心里揉了，把麦芒麦衣或杂物吹净了，扔进空空如也几乎毫无营养的肚子，也是一种享受和改善。有次天下着小雨，猪圈里的老母猪饿的一个劲乱叫，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它设法哄住，不然把人弄的心烦意乱，无法让劳累之极的父亲趁机歇息一下。母亲央告我给猪铲些草，想到了姑妈家自留地旁边的一块绿油油的苜蓿，此时生机勃勃，想必无人看管，铲些正好可以喂猪。我不假思索，身背背篼，手提小铲，信心百倍，冒着小雨，看看四下里空无一人，寂静的田野里万籁无声，唯有丝丝缕缕的小雨如丝如织，“天街小雨润如酥，”庄稼翠绿美似花，一边在心底找寻着贴切适宜的句子，一边偷偷摸摸钻进了苜蓿地——哪里来得及使用铲子，三下五除二地连毛割草拔着，还设想这下会看到母亲的笑脸，会听到母猪满足的哼哼声，眼看半背篼苜蓿已然到手，梦不知啥人站到眼前，大声呵斥着：“好大的胆子，竟然摸到我们队的地里，”抬眼一看，我认识他，在姑妈家的院里院外、庄前屋后，多次一起玩耍，属于熟知的玩拌。就对他笑笑，低声道歉，再三解释说天阴下雨，无法铲草，就想到……他装作压根不认识的样子，一再口气严厉地要我跟他回去。结果两人撕扯在一起，他要拉回他们队邀功——那是一个人人相互攀扯，相互争斗的年代，那是一个翻脸就不认识朋友的日月，长我几岁的他自然心领神会并且深入领悟了那个特殊时期的手法。而我则毫不想让，站住他和姑妈家是本家的心理优势，就是不肯相让。最后我瞅中机会，扔下背篼，落荒而逃，失望之极地跑到家里。一直在被子里熟睡的父亲，听说我哭哭啼啼的“遭遇，”轻轻说声“没事，明天去你姑妈家把背篼要回，”说完便掉头而再次入睡，似乎我的挨打与他似乎没有一点关系，似乎我的衣服被人撕破、身上被人脚踢拳打也不影响他的睡觉，他只心疼他的那个使了几年的破背篼。当时我越想越气，越想越为生在贫穷的农民家而伤心失望——爷爷要是要饭要到城市里，并且能够站稳脚跟，安家落户该有多好！长大后才知道，一个人是无法亦无权选择自己的父母、家庭的，只能选择自己该走何方。而对我的挨打一事，父亲听之任之，漠不关心，也是处于对我成长的考虑——不经风雨摔打与历练的孩子长不大，不经磨难与苦痛磨击的人生，就不可能是绚烂亮丽的人生！ 　　夏天的乡村是生命澎湃的季节，是庄稼催根拔节万物最为关键的日子，是北方农民最繁忙生活最艰难的时日，也是孩子们最开心最欢乐的舞台。 　　白色的、紫色的豆花星星点点，挨挨挤挤，像是一直要延伸到天边去。花朵落了，我们欣喜地看到豆子结好了长长的豆角，就从心底盼望着、算计着时间，能够打瓣儿了，可以吃了，就三脚抹六到豆地四围转来转去。白天不好下手，就在月黑风高的晚上利用夜幕掩护下动手。夏夜里，涝池里、池塘边，蛙声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演奏着一曲恬静安逸的乡村小夜曲，又好像给我们的“偷青行动”伴奏似的。那次我和几个小伙伴趁看青的人回家吃饭，听着蛙鸣扯成了一首不知名的歌，看着绿蚂蚱黄蜻蜓飞来飞去，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钻进了豆地，还不忘贪婪地一边吃，一边往大口袋里偷摘，不曾想到那人一袋烟的功夫都不到，那么神速就吃完了饭，他们几个眼尖的机灵鬼跑了，剩下老实木纳又胆小如鼠的我吓瘫在豆地，想不到平时看似威严厉害的看青人却没有责怪我，只是说偷几个豆角不要紧，把豆秧压坏了可惜。 　　放牲口时最想干的，心里始终盼望的就是看青人回家。有时我们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了，那人依旧抗衡着，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家。有时机会好，看青人没有瞅着我们的行踪，偷偷摸摸撕扯几把豆秧，找一个偏僻的悬崖下或者深沟里，找些柴草，放把火，一缕青烟冒过，“哔哔啵啵”的声响里，一粒一粒的豆子烧熟了，一个个抢着争着捡拾着热热吃了，感觉满嘴生香，一直香到了心坎里，肚饿好像减轻了许多，就盘算着合计着下次从那里下手更合适更容易得手。 　　那一年，我到遥远的几十里外的火车站去捡炉渣——那时内燃机车燃烧不充分，从中间遗漏下来的一块块蓝黑色的碳，燃起来十分耐烧，是做饭后焖火的最佳燃料，母亲常常夸我。我冒着热热的天气，弯下腰专心致志地捡着捡着，一边听着路轨的振动声音，如果远远地传来“轰轰轰”的声音，就要赶快跳到路轨以外。我没有料到天气突变，霎时间风吹云集，像是听到了谁的集合命令，四下里三三两两的黑云彩，全部快速堆积、叠加，越来越厚，越来越多，不一时就雷鸣电闪，风雨大作，我赶忙跑到田野旁的一个破山洞里避雨。雨像个水帘似的“哗哗哗”下着，又像是天河被谁撕开了一个口子。心想，此时此刻，那么大的雨，不会有什么看青人，谁会不顾这么大的风雨照看，而脚下不远处就是金黄金黄的麦子。那种麦子只要掐去，就能够煮着吃。我偷偷地用牙当作剪子，把饱满齐整的麦穗头一根根“剪”下来，放到已经捡拾了半背篼碳的背篼里面。

　　风刮着，雨下着，四下空无一人，好像只有一望无际的麦子和我，正在暗暗窃喜，没有料到眼睛看到远远地有一个人，全身武装，穿着一身雨衣，我想都没想，赶快从泥地里拔脚而出，一身泥泞，一脸兴奋地回到了贫穷的家。 　　我们村子没有果园，但邻村有一个大大的园子——里面长着几百棵杏子、梨子、秋子树。记得杏子有几种，一种叫五月黄，成熟期在农历五月，看起来皮是黄绿色，面相不佳，好像不熟，但口感好，吃起来香甜而面软，一点也不酸。有种叫大接杏的，是杏与梨嫁接而成的，长成后大而金黄，和小些的鸡蛋一般大小，也很甜，香气扑鼻。梨有种长长把儿的叫长把梨，还有一种可以储存到冬天吃的，叫冬果梨。秋子亦有大有小的，到秋天一色的红，赏心悦目。晚上，我们偷偷摸摸钻进去，刚刚爬到树上，就被发现，撒腿就跑——那可是外村，不打坏才怪呢？但，我们禁不住那些香甜果实的诱惑，虽则无法得手，依然不依不饶地伺机寻找最佳时机。我姑姑家恰好在那个村子，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穿越那片果树林。发现看管的人不注意，顺手牵羊揪一个低处的果实是常有的事。一般情况去姑妈家时，我是正人君子，因为可以到她们家吃到掉落在地的抑或他们分到的杏或者梨。回家时若有多余的，姑妈往往在我的大口袋里装一些给家里的弟妹吃。那样我顺便捡树底下的果实、偷摘头顶的东西，就有鱼目混珠的效果。 　　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只要从那个年代生活过的人，有谁没有一番偷杏子、偷麦穗、偷瓜的经历呢？尽管偷青的日子将一去而不返，但那种紧张兴奋的心情，那种慌里慌张中的甜蜜幸福滋味，没有亲身体验，是绝然不会体验和感悟到的。 　　尽管经历过的乡村生活越来越久远，越来越被许多人淡忘甚至忽略，但那些鲜活的童年画面、那些酸涩的青春记忆、那些今天看来也许啼笑皆非但却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那些有声有色、有说有笑、有情节有回味的乡村往事，那些夹杂着那个时代特殊氛围的怀旧情趣，一直残留在我内心乃至骨骼深处……常常被我 “不合时宜、不识时务”地翻拣搜腾出来，是想通过这些文字表达对乡村的一种怀念,给读者一些“抛砖引玉”的生命体验、一些“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触,留存给后来者一些启发、一些值得思索的片段。

　　有种记忆影响一生，对乡村的真挚情怀，成为我精神空间矢志不渝的情感寄托；
有种情愫刻骨铭心，对故土的执著追求，成为我文学园地魂牵梦萦的心灵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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