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们曾经年轻

　　　　　　　伤　　牛
　　站在这间低矮阴湿，光线昏暗的门房外间，我茫然失落的心态还没有转过弯来，哪有心思挑剔住所，只要有一方空间容身就可以，我象一只仓皇的鸵鸟，急着把这个见不得人的脸埋下去。 　　门槛里面比外屋高出许多，进屋以后，我更觉得不敢站直了身板。匆匆扫了一眼杂货铺似的小屋，火炕占了屋子一半的空间，地下狭窄得容不下三四个人转身。我们就都走出来，房东大娘说收我最低房租，她不想挣钱，就是不想房子闲置，家里经常没人，需要有人照应些。外边的阳光刺目，我虚弱的点点头，我表示会尽快的搬进来。 　　从七月以来，我便合拢了心叶，我的同学有好多进入高等院校，我却进了补习班。
　　第一天放学回来，直接奔进我的“新家”，一抬头却撞见一个背影，那人显然没有听见外屋的脚步声，也被突然一个女生的轻叫吓一跳，便吃惊回头来看。 　　我看见了一张皱着眉头的年轻的脸，这个不耐烦的表情显然不是朝我来的，那是一种源于习惯性的压抑而流露的表情。他看出了我的惊怯，点头示意：“你就是租房子的？” 　　“这是我儿子。”随后进来的女房东淡淡的口气，如屋子里挥之不去的的潮气。 　　他站得笔直，手插在裤兜里，显得轻松。“他骨子里有一股桀骜不逊的傲气！”我只呆了一呆，迷失在刹那的想入非非，然后不禁失笑，这个人与我何干！ 　　在我住进他家门房的第二天，他就到外地上班去了，他的妈妈似乎因为他的离开而轻松。我所有的精神头都投入到为东山再起而奋力学习上了。 　　房东的儿子留下两大箱子书籍在我的屋内，他们成了我的第二天地，除了一些理工方面的教学资料外几乎都是文学资料，箱子底部还有一些手稿。鲁迅、泰戈尔、尼采、莎士比亚。。。。。。这些书籍一不同的风采打动我——从古典到现代，从国内到国外，从现代动朦胧，留恋在旖旎的风光中，我的课余生活，不再是失落后的彷徨和惭愧，虽然暂居陋室，却当不住希望之光，如窗外地阳光散漫进来。 　　冬天的阳光斜斜的，一直铺到我的室内的地面。秋天过了以后，空气渐渐收回了水分，潮湿的地面干燥整洁。房间小，但我的心房却因为憧憬而扩大，象张开了帆的小舟，轻盈的前进着。 　　一天，我打扫房间，在字台底下发下了一个瓷器，擦拭干净，竟然是一头漆黑发亮的“小牛”，可惜坏了。房东妈妈说：“这是我儿子的同学送的生日礼物，不小心打坏了。” 　　可惜。我想起了那个身材瘦瘦的秀颀的青年 　　心底又浮现了那双忧郁的眼睛，明亮纯净，看起来却如隔着雾气和风烟-----哎，这些是我没有理由问津的，便摇摇头摆脱不该有的杂念。手上的这件残破的瓷器却不忍心再度抛弃它，我把它端正的放到字台上边的一角。 　　 它是多么的楚楚动人，每每我在学习读书之余、思想盘桓沉吟之际，总免不了抬头凝视它，并且陷入冥思遐想。 　　莫笑我那时的痴，世间有多少情痴似我者：为了一个少年的梦想，为了朋友的一句承诺，为了父辈的希冀，为了不可预知的未来，为了一份没有寄托的情感------曾经沧桑的的人们啊！最该理解的是此时此刻，我静坐在深夜，回想那些旧事时的感慨。 　　当时，也是在这样的万籁俱静的深夜，放下所有的功课之后，放牧自己孤独寂寞无助的心事，我就常想：这个牛和他的主人经历了哪些，是什么使他受伤而遭抛弃？我把它端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就让以它残败的姿态直面我惭愧的心：那因铆足力量而扭曲突暴的筋骨、斜插的犄角、蹬抵的四蹄，配着那低昂而倔强的头颅，让人联想这到底寄托了制造者、赠与者和被馈赠的人多少心意。而如今因为一边的犄角被撞掉了，不再完美了，却又分外是一种悲壮美。 　　不知道它遭遇了什么，也许是无意失足落地，也许遭遇硬碰硬而伤，也许，是主人在郁闷气愤苦痛尴尬之际，摔打泄气，使它无辜受痛。 　　隔着时空，我恍惚听到喀嚓一声的裂断破碎的声音，我能想象看见如白骨裸露的断茬时，它是怎样的疼，主人是怎样的惜。我感到则是一种生命深处的痛，那种隐痛，仿佛是断在衣袖中的胳膊，我们都是这样隐忍的人，谁知道谁是怎样的痛？没想到我学会了隐忍，学会了以沉默式的努力抗衡，抗争，别人有的，我没有理由得不到。 　　于是我对它微笑，也对我自己。春天来的很快，我已经不用点炉子烧火取暖了。
　　一天午后，我回到住处，发现门开着，探头往里一看，呀，竟然是他回来了。 　　　他依然背朝外，在书箱中翻找什么。因为天气热，他穿的比较少，背影看着更单薄些。我伸手拍响门板，他回头看见我，笑了一下。一刹那, 我看到他好看的笑容，和他年轻的脸非常适宜，好帅气，象春天的晴空，明亮干净，没有阴霾。 　　我静静的看他找书，那些我翻了多少遍的空间，似乎蕴藏无限的能源，对于他来说，可能是不舍得丢弃的旧的记忆，对我来说却是看一个新鲜的未知的生活的窗口。 　　在他就站在这个窗口前，这个青年，我阅读了他在大学读的书，他们文学社的文稿样本，他的同学的诗歌和散文。那个他就读过的湖南湘潭大学，还有他毕业后工作的沈阳某单位，都让我羡慕不已。在他身上，我似乎看到了早晚应该属于我的风景。 　　在找寻一些东西，那些他需要的，凭借对往日的记忆，他终于找到目标，轻扬手中的书本，笑笑，走了出去。 　　留心他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眼睛的神色似乎更深沉，还没容我再想，一回头瞥见了字台上那个擦拭干净的瓷像，脸腾的热起来，最好他没有留意，否则-------好象被人窥见秘密，我的心里不安起来。 　　这次他在家呆了一周，院里院外的闲逛，没有看他做什么事，百无聊赖的。我不希望他是那种萎靡不振的人，设想他只是因为休假而在家静养，调整身心。 　　星期天的下午，一点风也没有，晚春的阳光晒的人脸和身上热热的，我的同学过来帮助我，搬出衣物，该晾晒的晾晒，该清洗的清洗，忙的不亦乐乎。 　　他也搬出小凳子，坐在窗前，眯起眼睛，看热闹，晒太阳。 　　我们有说有笑的，欢快活泼；他静静的，象个大猫一样安恬，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象友好的朋友一样，亲切而不惊扰他的沉默。他抱膝而坐，散漫随意地享受着。 　　偷眼看他的神态，我觉得他心底似乎有些东西该拿出来晒晒阳光。他应该洒脱的站起来，在春光中，象门外的白杨那样英挺茁壮，骄傲的伸展掌心的每片树叶，迎着早晨清爽的空气。 　　我试探的问他：“你工作怎么样？”他伸了伸腿，拱起膝盖，支着下颚，幽幽地叹气：“就那么回事，在学校没有选好专业，工作没兴趣，没有什么建树，连自己的爱好特长也没有发挥, 能怎么样啊--------”他走神了，好远的感觉。 　　“别是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吧？”我的同学冒失地插话。他笑了：“你到现实生活中，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看着他有些淡漠的神情，我们也都不再说什么，阳光继续倾斜，热气渐渐沉下去，我们赶紧收拾东西。 　　我却需要一阵子收拾心情。包括我自己都难以言喻的失落。 　　灯下看书，看着那头牛，心里有些发呆，人是不是就靠精神支持的呢，比如这个小东西，是谁赋予了他生命和思想，无论完美还是伤残，它曾映照了谁的心声，也许只有那人自己知道。几经岁月的残蚀和跌打，终是成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感慨。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跌倒，但现在我必须站起来。我不能活在自己的阴影中，也不能被别人的阴影笼罩。明天的明天会来见证我是正确的。 　　他上班走了，回到了那个他不喜欢的岗位，我的日子越发忙碌起来。近来听房东妈妈紧张罗给儿子安排好工作，买好房子，甚至提到找个好岳父能借光什么的，。我没由来的感到伤感。顺手拉过一摞书，当在眼前，我不想溜号关注和我无关的任何信息。 　　热起来。我开着窗户读书，上屋传来老夫妻的对话：“给他求爷爷告奶奶的，他倒觉得掉价，这样的工作，说不干就不干了，有能耐他自己做出样子来-----”老太太显然火气不小。老头慢慢咕哝：“孩子要强，让他慢慢来，自己走的路塌实。”“好个自己走，看他撞的头破血流就好了---” 　　我终于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心里忽的撤除一道栅栏，推开眼前墙也似的书籍，那头牛还在那后边犟着呢，我不禁失笑了。 　　夏天晚上的风真凉爽啊！
　　考完最后一科，我收拾房间，只带走属于我的东西，我重新把那些书籍整理利落，也许哪天他的主人回来，寻找起来要方便许多呢。我找出那头牛，放在书箱上边。 　　我搬出来了，那房间显得宽绰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