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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坐在记忆的的门槛上

2021-12-27叙事散文吕永红
坐在记忆的的门槛上■ 文/吕永红记忆像一部拉长的默片,前进或者倒退,总能映出一些清晰的影像。尽管有时记忆的空地里长满了野草,摇曳着狗尾巴花,甚至丰满的燕麦竟也把铃铃儿垂下,可是拨开草窠与花丛,总会找到一些幸福的蘑菇,迎秋怒放的野露梅,它们都……
         坐在记忆的的门槛上            ■ 文/吕永红   记忆像一部拉长的默片,前进或者倒退,总能映出一些清晰的影像。尽管有时记忆的空地里长满了野草,摇曳着狗尾巴花,甚至丰满的燕麦竟也把铃铃儿垂下,可是拨开草窠与花丛,总会找到一些幸福的蘑菇,迎秋怒放的野露梅,它们都顽固地充溢着我记忆的空隙。

  就像我现在,坐在家门前的一个高坡上,天很蓝,是宝石般的蓝,醉人心腑的蓝,没有一缕云丝。身旁是坚硬的柴柏茨,软软的羊胡子草,有些枯萎的车前草。   我叼着烟卷,定定望着一个方向,我想此刻自己的眼神一定是纯粹的迷离深邃,表情深刻得仿佛哲人,颧骨左近的肌肉在抽搐。我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顺着目光远望的方向,会看到两个并不崔嵬的土山中间的缓坡上的两座坟茔,一大一小两个土馒头,像心脏旁或大脑里的两颗肉瘤,压得我几乎到了崩溃边缘。记忆的因子如炊烟一下子飘飞至我前面,挥之不去,往复不断。土堆上夏日草吟蝶舞,实在繁忙不过;秋日满眼是离披的荒草,悲号的山雀,垂死挣扎的蚂蚱。闭上眼,我都记得很清楚。   虎头和我同村同龄,形影不离。我奶奶说,虎头的爹柱子是个能吃苦的汉子,凭着一身蛮力,把几亩自留地侍弄得棱是棱,行是行。除喂饱娘俩的肚皮外,还稍稍有点积蓄。说话之余,我奶奶咂巴着瘪嘴炫耀似的给我讲述柱子在她看来离奇的婚史。虎头奶奶就常在太阳下唠叨:老天呀长长眼,让我的柱子碰个大姑娘,不图肥瘦,能下崽就行,能给我儿哪怕做顿糊糊面条子就行。这机遇还真是让柱子逮着了。一次,柱子去地里看田,正碰上村东陈花花背着一大捆青草往回走,二人打个招呼,陈花花说,你闲着也是闲着,帮帮我吧。柱子望着只穿件衬衣的陈花花发愣:胖敦敦的身板,大眼珠子,两个脱兔般的奶子。直盯得陈花花两片桃花飞上脸。一路上,柱子反复说着一句话,还是女娃子好啊,总会有人帮衬。陈花花笑着说,你有啥不好头啊?柱子说,好个球哩,光棍一条,夜里心焦。陈花花说,你这猪头羞人哩。草送到后连碗水也没喝,柱子转身就走了,他怕落下闲话,给人家女娃子添乱。日子平静地流淌,起床、喂猪、上地,困觉,一切行进的庸常又自然 。

  深秋随着一片美丽的红叶落下来了,死亡也跟着落下来。接着千万片叶子落下来,在我忧郁孤独的背影里盘旋、闪动,然后静静地落在地上,牛辣辣草,冰草,灯盏花,九月菊成了叶子甜蜜的温床。这时就有秋分吹过苍茫河上,就有岁月的霜雪堆满枝头。秋雨终于落下来,我的窗前,蓝色的雨丝斜斜地落进我的记忆。也许只有在秋季,时间的序数,生命的隐喻,自然的奥秘,造化的原初,才能和我们眺望的目光构成一种角度,才能看清它们的本真。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没有变化的依旧是隐隐青山,迢迢碧水;没有变化的是夕阳残照,芳草野花;没有变化的是永恒的宁静与肃穆……   水库蓄满了水,秋泡又有了指望,前后不过十五天,祁连山下的农人便把地侍弄得平平整整,软软绵棉。拉足牲畜过冬的草,抹够自己过冬的煤,洗补好大人娃娃过冬的衣。家里只留下鸡皮鹤首的老妪和矍铄机警的老翁看家,他们一律穿着鸡窝窝棉鞋,兜着裤腰,像个老骆驼似的负重前行。看家护院,迎送小孩,捣猪喂狗,样样忙得屁颠屁颠,忙得暖暖和和。   柱子爹妈今年不想让柱子出去。柱子到了该找媳妇的年龄了。本村的媒婆李二婶说陈家的花花看上了柱子,可花花妈愣是看不上柱子家碰人头的草椽屋。柱子爹妈下决心修新屋。这不,柱子拉好了石料,砖瓦,放倒了埂边的杨树,柱子妈抓了个猪娃,说加料养到开春修房就不用买肉了。猪食主要是粉渣糊糊,得用大铁桶到离村十几里外的粉丝厂去拉。   这天,柱子驾好驴拉车,放好桶,高高兴兴去拉糊糊。绿田平畴,一望无际,牛哞羊咩,牧童嬉戏,鸟的清亮的影子一掠而过,平添了几分幽静。在岔路口羊角弯,柱子碰上了也去拉糊糊的陈花花。柱子嘟哝:“牙狗叫,母狗翘,这么着(巧)哩。”陈花花嘿嘿一笑,大眼俏愣:“嘴里胡沁啥哩?”柱子脸红的拉到耳根:“我们像是前世就有缘哩,碰得太着(巧)。”花花的脸红如桃花,愈发清丽可人,柱子萌生了摸她一把的念头,手就向花花搭过去。花花一跳闪过,从地上拾根干树枝抡过来:“猫手猪脚的想干啥?见不得这号人!”说罢只顾赶车,柱子自讨没趣,夹紧嘴款款而行。良久,柱子说:“花花,唱个歌吧,闷得人慌乱心焦!”花花说你先唱我就跟着你唱。柱子拉开嗓门唱了起来。   新做的屋基(那个)四四方方哟……   碎石头(那个)水泥来筑墙那……   哥哥肯定会盖大瓦房呀……   问妹要廊(郎)不要廊啊……   每一句后面柱子都把声音拖得悠长,像脚下蜿蜒的土路。调门野野的刺人肺腑,像一双手攥紧了人的心脏。花花也受了感染,清清嗓子,接着唱起来。   树上斑鸠叫咕咕   哥哥无嫂妹无夫   我俩都是半桶酒   何不倒拢做一桶

  天,蓝得像宝石;云,白的像羊群。回来时柱子反复就几句:“你是天上星星,我是地上的蛤蟆。你在天上眨一眨,我在地下爬一爬。”惹得花花洒下一路笑声。

  四月出头。喜鹊叫,媒婆到。李二婶穿着碎花小袄,平纹鞋,一扭三晃到花花家为柱子提亲。事情进展顺利。李二婶逢人就说:“柱子呀,这回瞎狗熊照了个彩色相,有福气!”

  六月刚过,柱子家的新房修好 。装潢、盘炕、备席等一系列工作全部完成。八月十六,柱子把陈花花娶进了家门 。柱子妈妈喜得做梦都在咧嘴笑。

  锅碰瓢叮当 ,人碰人受伤。一天 柱子和花花去玉米地抽天花。柱子娘在家里忙碌 ,忙完后,柱子妈倚着檐下的一个麻袋睡着了。柱子两口晌午进门时,柱子妈还在打盹,花花叫醒柱子妈并数落她几句,柱子妈气得抢白了几句 :马车套骡车,媳妇子使婆婆,你翻了天了。经花花多次剖白抚慰,柱子妈和花花终于有说有笑 。

  第二年夏天,虎头在一个雨夜降生 。虎头一醒来就是哭,弄得全家人心惶惶 。有人说,找个干爹能压住孩子身上附着的哭神。我们这儿有个旧俗,生下的孩子若老哭,不去就医抓药,而是请识字人在黄纸上写“过路贴” 帖子上的内容都是这几行字: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朗,走路的君子念一遍 ,一觉睡到大天亮。帖子贴在村里的电杆或大树上。到现在我不知道它究竟起了作用没有。还有一种阻止婴孩哭的法子:孩子的父亲大清早出去在大陆上逛溜,碰见的第一个外姓人便是孩子的干爹,叫“逛新”。未来的干爹得先解下裤带或给几根红头绳把孩子“拴着”。回去后,两家商定拴干儿子的日子。干爹干妈忙着买衣服鞋帽、长命锁、吃饭碗。按时进行完仪式,两家便互称亲家。

  那天,我爹去野外给羊割草,碰上了“逛新”的柱子,于是我爹顺理成章地成为虎头的干爹。我的老妈倒非常兴奋,认为我家和柱子家门当户对,这亲戚做得 。

  春播小麦,秋收山药。虎头四岁了,成天疯跑。春天折树枝取光滑的一段 ,拧去干芯,做成“喇叭”吹;夏日里掏鸟蛋,撵麻雀,摸鱼儿,把小鸡鸡都弄成个泥棒棒 。花花多次用手指戳着虎头的脑门教育他,可玩野了的性子一时半会咋能改?我奶奶也掰着虎头的手指劝导过多次。

  一个秋日的正午,太阳辣辣地照着。欢快的蛙鸣,哞哞的牛叫都愈发清晰了。虎头前来找我去村西头的涝池里摸鱼儿给他奶奶补身体,我奶奶唠叨着不让我们去,说大人们都午睡呢,万一出事儿喊个人都喊不上。我俩向她打保票不出事儿。然后猫着身子到涝池边。虎头三两下剥了衣裤,要进去捞鱼,我胆儿小不敢进去。虎头说:“你就在边上接鱼,顺便盯着点我妈,她一来,你给我抱好衣服先跑,我随后就到。”捞了三条鱼的工夫 ,我奶奶也迈着小脚来了,嘴里咕哝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突然,虎头身子一滑,站立不住,仰头跌倒在水里,水面上咕咕嘟嘟冒着泡泡,一眨眼不见了虎头。我奶奶急了,径直走入涝池里,回头对我喊:快去喊大人。我迅速跑向寨子 。等大家赶来时,奶奶也不见了。没办法,几十个老汉取了铁锨挖涝池放水。

  两个小时左右,水放干,我奶奶插在污泥里,一手还拉着虎头,他们永远的去了。花花哭得死去活来,头碰在涝池沿上,血洇湿了黄土,草木含悲,风云变色。在哀嚎声中,全村男爷们埋葬了我奶奶和虎头。我跪在他们的坟前,不住地自责。燃烧后的纸钱如黑色的蝴蝶漫天飞舞,野菊花瘦成了骨头,两抔黄土掩埋了两个生命及其生前身后的一切。奶奶和虎头的魂是化作了自由游弋的鱼儿,我坚信他们在水里也很快活。我坚信水里有古朴的村庄,青青的平野,清脆的蛙鸣,哞哞的牛叫……
  每当站到家门前的土坡上,眼里常有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小的口衔叶笛,吹着朴素的曲子,老的面带宽容的微笑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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