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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行走的村庄[原创]

2021-12-27抒情散文张碧天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19 编辑

  一出石市向西,经鹿泉、井陉两座县城,便算是进入了山区,平原和丘陵地带都已到了身后,我所乘坐的车子开始在山间的公路上盘旋。公路随地形地势的变化崎岖蜿蜒……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19 编辑 <br /><br />  一
  出石市向西,经鹿泉、井陉两座县城,便算是进入了山区,平原和丘陵地带都已到了身后,我所乘坐的车子开始在山间的公路上盘旋。
  公路随地形地势的变化崎岖蜿蜒着,像缠在那里的一条浅浅的带子。随行的人介绍,这条不宽的公路是山里人进出的唯一一条通道了,倘若在雨季,或是发生山体滑坡,或是洪水漫了跨河的桥梁,道路便有很长时间的不能通行,几乎阻断了山里山外的一切。不过,与旧时候相比,是天壤之别了。公路没有的时候,进出山,女人要骑驴,男人则跟在驴的后面步行,要走整整一天,才能到达最近的县城,或者从县城返回自己的村庄。
  车窗外的山正一个个地掠过。这里的山是颇具北方特色的那种,一律是大大的底座和尖尖的顶,巍峨地孤立着,像一个个巨型的“A”字。因了土层较薄和气候干燥的缘故,山上显得秃兀了些,很难看到高大修长的树木。斯时正当挨近盛夏的时节,野生的灌木蓬勃,各色的杂草茂密地生长,山体像罩上了一层绿色的斑驳外衣,露出几分秀色的可爱。只在极偶然的时日,倘运气好的话,逢上连绵的秋雨,水沥沥地浸透了整个山川,山峰间水气蒸腾,似有浓郁的雾霭弥漫开来,有云蒸霞蔚之感,让人依稀看到了南方山水灵秀的影子。更多的日子,绵绵的山都是清晰达观地矗立在那里,只待有不知名的鸟鸣叫着从荆棘丛中“扑楞楞”飞起,反让山谷变得愈发的幽深。
  充斥了自己的视野的除了这些层出不穷的山峦之外,另外的风景,便是那条占据了山谷间余留着的空地上裸露的河床。以滞白色为基调,镶嵌着不规则纹理大小不均的鹅卵石安静地躺在绵软的细沙上面晒着太阳,忠实地守望着两侧高大的山峰。只在极少的低洼处,是雨季洪水过后残存下来的大大小小的水塘。水是清澈的,不时有不知名的色彩斑斓的野鸟在塘边降落,用尖尖的喙汲水。这里或许也是藏隐在山间的那些野兔、土獾、狐狸、黄鼠狼之类的小兽的饮水处吧,不过它们出没大多在夜间,白日里是看不到的。稍大一些的水塘,有的可以看到几个光溜溜的少年在游泳戏水,嘻笑声击打起飞溅的水花,传回了掩映在山洼里正冒着袅袅炊烟的小村落。
  山行间,峰回路转,正前方的一座并不是很高的形状有些奇异的山便特别地映入眼帘。这座山的顶部由两部分组成,前端有一个不大的高高的突起,后面的部分则接近椭圆状,这样的外形和构成比例,山的剪影从侧面看上去就像是卧在那里的一只猫,前端的突起部分是猫的耳朵,后面的椭圆部分是猫的脑袋。当地人把这座山形象地称为“猫头脑”。
  猫头脑坐落于新庄的地界内。辛庄就在猫头脑的山脚下。
  二
  我们的车子停留的地方,是村子东头的一个较宽大的场院,因为村子里最数这个地方宽敞了,可以容纳大客车掉头。下了车,随着那些进城采买物品的村民鱼贯走出院门,整个的辛庄便正式地呈现在眼前。
  这里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谷,南侧的山高耸而且陡峭,北侧的山坡度较缓,辛庄就坐落在北侧的山上。一层层的房屋和院落,自山脚的谷底由下向上,依山势而建,彼此相连,错落有致地分布。房子是一律的平顶,都不甚高,但密度却很大。每一个高度东西向所分布的院落虽有起伏,但大致可以算成一排。因为地盘过于紧俏,排与排之间留下的过道便相当的狭窄,大多的宽度是只容两人并行。即使是宽阔处,也只是能通行一辆架子车的宽度。有些地方实在没有空间留出过道来,便只好从居户的院子里通行。
  就一个村子而言,不论它的规模大与小,还是所处位置的好和坏,房屋永远是村子构成的主体。辛庄亦是如此,更何况,这里的房屋密集的如饱满的谷穗,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偶尔有独门独院的,但也只是因为地形的缘故,不得已才为之。房屋,便是辛庄最具特色的一项。
  在辛庄,建造一座新屋是一项相当艰巨的工程。首先,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和很多的人力,在山体上开凿出一块空地来,所开出的山石,就是用来建造房屋的最主要的原料。地基自然是要用大的石块来做,出地面的墙体,就是友稍小一些的方形石块来砌,石头之间的缝隙,就用一些碎小的石头片来填充,这样看起来,房屋的墙体都比较厚,有近一米的宽度,如城墙一般。辛庄房屋最令人称奇之处,便是整个的房屋建造不用一根木料。房屋的门窗上端,不使用任何的水泥或木头的过梁,而是用薄石头片并排着做成拱形。房子的屋顶的构造也是如此,是用石头砌成的跨度更大的拱形,这个拱形,也决定了房屋的进深。房屋的屋顶的外层是由从外界运回来的石灰和炉渣混合捶击制成,像是一个结实的盖子,这是出于防雨的需要。等房屋的主体建成后,外墙再用白石灰膏或者水泥勾缝,内侧墙面及屋顶则是用白灰抹平。这样,一座新的房屋就建好了。
  由于地皮所限,辛庄房屋长度一般都是三间。从结构上看,每一间都是独立分开的,有独自的房门和窗子。走进屋子,这种内部的轮廓构造让人有置身于窑洞的感觉。所以,在辛庄,房屋都称为窑。建房,就是筑窑;建三间房,就是筑三眼窑。
  这样的叫做窑的石屋,最大的好处便是冬暖夏凉。即使到了酷暑季节,屋内也氤氲着盈盈的凉气,人们夜间睡觉也要用被子搭上肚子,以免被袭来的冷风吹坏了肠胃。数九寒冬,外面的天地寒气逼人,进得屋去,便感觉有融融的暖意拥来。只在冬日夜深之时,感到些许的寒意,主人便会从屋外摸一把柴草进来,塞入连着火炕的灶眼点燃,须臾,被窝里便是热烘烘的,一觉安睡到天明。
  辛庄的房屋都是这样用石头堆砌的窑,走遍整个村庄,无一例外的不是如此。不仅居住的房屋是石制的,就连院子的围墙、进出门户的门楼、放置杂物的陪房、拴着牲口的马厩、狭窄的街道上的铺垫物、院落和屋子的地面、门前的台阶、门两侧的门墩,甚至院子里的那些吃饭乘凉用的桌子和凳子、做饭的灶台、磨面的石磨、居户家里的土炕,都统统的是由石头做的。倘再留心一下,会发现辛庄的石器远多于此,捣米捣蒜用的大小石臼、喂养牲口家畜的大小石槽、拴牲口用的石桩、方方正正的用以盛水洗衣的石盆、石刻的挫衣板、样式各异的石雕香炉、制作精巧的石质烛台……
  辛庄的石制品可谓林林总总,不胜枚举,有些甚至叫不出它的名字,也无从感知它的功效,但都和辛庄人的生活息息相关。这些石器中的很多,被辛庄人的勤劳和悠悠的岁月的打磨得发亮了,颜色也变得黝黑,透出一种亲合而又深沉的气质。
  整个的辛庄便座落在一块大的石头上,而这些石头,也建成了一座村庄。辛庄是石头做的,和整个的山融为一体,是山的一个突起。辛庄的人世世代代就生活他们的祖先选中的这块石头上,也就千百年来生活在石头中了。
  三
  此行是为了参加一位亲戚的葬礼。
  辛庄的风俗,当有人过世的时候,亲戚要在下葬的前三日赶回。这样,我所在的逝者生前不大的院落里,便在各个角落立满了人。有些是三乡五里来的,更多的,便是在山外的辛庄人。他们彼此之间用辛庄话交谈着山外的见闻和山里的旧事。这样的葬礼,也是这些亲戚们难得的一次聚会了。
  如此众多的来客,吃饭便是一个严重的问题。葬礼上的忙客早已用几块石头垒起了临时的炉灶,上面架一口硕大的铁锅。等里面的水沸腾时,锅边的一个人便将轧好的面条煮进去,另有两个人在用细细的木棍搅拌,还有两个人在不停地向外捞面。一日三餐,都是面条,倒也省事。
  这里要说一下面条的卤汤。除了油盐酱醋等辅料外,主料便是菜叶和一种当地人叫做芸(音)头的东西。芸头的制作过程颇为复杂,先是将白面和好,然后再和一种柿面。这两种面和好后,在案板上各自揉搓成筷子般粗细的长条,接着,要把这两个不同的长条叠在一起,待粘合好后,用刀均匀地切成约一厘米长的丁,放进油锅里去炸,几分钟后出锅,芸头便做好了。上层是暗红色的柿面,下层是白色的白面,芸头看上去就像一个个的小肉块。
  以芸头替代肉的原因,我想有两个方面,一是山里的人经济条件差一些,如果买如此多的肉,显然是负担不起的。另一方面,辛庄人有很多人不闻荤腥,只好以看上去像肉的芸头替代。据说,辛庄所在山谷的上方有一座水库,有一年发了水,冲下来的鱼都是一尺多长,辛庄人逮住了许多,但不会食用,也不知道如何食用,闻上去又有很冲的腥味,便纷纷将捡来的鱼剁碎了喂鸡吃。
  出殡的那天,我看到了棺材。棺木很薄,且是轻型的木质。对用如此简单的棺材,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替逝者有种忿忿不平的感觉了。
  午时,葬礼的主持人便宣布出殡了。但见所有的来宾和忙客都放下手中的事务,一起到墓地去。
  墓地是在一座坡度较大的高山上。上山是没有路的,要把棺材抬到山顶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穿戴重孝的子孙外,其余的所有男人都在抬那口棺材。几十个人,准确地说,不是在抬,而是簇拥着那口棺材在向山顶移动,那场面看上去就像一群蚂蚁在搬运大的食物。不仅如此,还有一条长长的白布拧成了一根粗壮的绳子,一端在棺木上系着,另一端则抓在那些女眷手里,在用力地向上拉。这样的局面,看上去十分壮观。几乎没有人恸哭了,大家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合力将棺木运到山顶的墓地去。
  不长的距离竟用了几个小时,墓地到了。这是一个在石头上开挖的墓穴,棺木徐徐放入墓中,石制的墓门紧紧关闭了。最后,用周边的土埋住,再堆起一个不高的坟头,葬礼便基本上完成了。
  一个辛庄人,被别人抬着走过了最后一段辛庄的山路,最终回归到辛庄的山石里。
  四
  葬礼后,因为余事未尽,我多在辛庄逗留了一天,也得以更多地感知辛庄。
  山村里那久违了的高亢的鸡鸣,让这里的早晨显得越发的清新透彻,有一种独有的质感,一如前夜看到的明月。没有了空气中悬浮颗粒物的阻挡,月亮自然也显得大方,缥缈的月宫、葱郁的桂树、劳作的吴刚、惬意的玉兔……这些传说中的神物都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即使到了第二天早晨,那种感觉依然是真切地闪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山里人都有固定的早课。太阳爬过猫头脑山之前,女人们已经收拾好了石炕上的铺盖,扫了屋里的地面,把够的着的地方都细细擦了一遍,现在正在灶前张罗着一家大小的饭食。男人则扫了院子,然后又把自己家门前的那一段街道清扫了,这样,光洁的青石板的路面便反射着晨阳粼粼的光。趁女人做饭的时候,男人一般会打理一下院子里的果树,浇浇水,剪剪枝,打打不挂果的白条。尽管没有很多的土,辛庄人都会想方设法在自己不大的院子里种上几棵果树,苹果树、梨树、葡萄架或者是柿子树之类的,一则是为了夏天有个阴凉,一则是满足一下孩子们的馋口。
  这样的情形,辛庄的家家户户几乎都是如此。而作为山外来客的我,自然是不必做这样的事情的,所作的,便是沐浴着晨间的清新气息到腹地去感受辛庄。
  辛庄是这一带方圆几十里最大的一个村庄了,也是该地的乡政府所在地。由于地形所限,辛庄不能像平原上的村庄那样向四周辐射拓展,而只能沿山坡的走势呈狭长扁平的长条形。这样的一路下来,村子自东向西,竟有数里长,乍一看上去,的确惊讶在这样的偏僻山沟里能有这么大的一个村庄。
  村子的东部是村子里的老区。行走其间,看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很多的院落,有的院墙已经坍塌,门前的石头缝隙中是横生的杂草,墙角处堆积着无人清理的落叶和积尘,木制的大门已经朽的残缺了,门上的油漆已经脱落殆尽,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一片萧条的景象,显然,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
  同行的村里人告诉我,辛庄的房屋,就是这些石窑,一般是无法修复的,一旦坍塌,就只好择新地重新修建。这些老屋,有些就是因为年代久远,历经数百年后,终于拗不过岁月的剥蚀坍塌了,不得以放弃。那些看似还完整的老屋,或许是它的主人举家迁到山外去了,只留下搬不走的石屋,在岁月和风雨中孤独地坚守着它的母体的大山。再有的,便是因为家里的人丁不旺,等香火绝迹,便只留下空空的无人居住的老屋。所以,整个村子的东部,除了几个老人,便没有几户人家了。
  悠悠的,一阵吆喝牲口的声音传了过来。循着声音从窄窄的街道过去,眼前的街角处是一个不大的平台,有一老妇人正在驱赶一只驴子拉磨。驴子的面部挂着一块叫做“蒙眼”的黑布,拉着石滚子围着石碾盘不紧不慢地转圈儿。老妇跟在驴子的后面走,一只胳膊下面夹着簸箕,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笤帚,不时地将那些快要从碾盘上掉落的粮食归拢到中间。这样的情景,只在小时候在家乡见过,事隔几十年后,再次看到这样的场面,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就好像启开了一种尘封已久的东西,仿佛自己又置身于过去的世界,恍若已回到了遥远的故土。
  其实,辛庄在很早以前就已经通上了电,村子里也安装了电磨,但一些老人似乎吃不惯电磨磨出来的面、碾出来的米,依然用这种古老的方式加工粮食。在我看来,那慢悠悠旋转的石磨,磨的不是粮食,而是一种岁月。
  如果说村子的东部是恬静的,村子的中部便是辛庄人主要的居住区,这里的房屋比起东部来显得新了些,而且几乎没有空闲的院落,街道上不时有来来往往的人行走。而在村子的西部,则是一番繁荣的景象。这里有不少正在新建的石屋,有的正在开挖山石,有的已经在建,有的主体已经完工,有的已经竣工入住。
  一般而言,在农村,孩子结婚,就要下大力气准备新房,而在辛庄,便是要开山凿石筑新窑。这样的建筑模式发展的结局,便是村子里居住的人群按年龄结构自然分区,越是接近西部,便越是年轻人的聚集区。从房屋里面的设施来看,西部的新窑和东部也有不同,大多已经没有了传统的土炕,取而代之的是木制的床。取暖的设施也改成了可烧蜂窝煤的铁炉子。家具也是新式的带玻璃的颜色鲜亮的立柜和梳妆台,几乎看不到一件那些老窑里的几乎千篇一律的方方正正的笨重的黑色或暗红色的老式家具了。也有那些家庭经济条件比较好的,在屋顶安装了卫星电视天线,可以收看电视节目了。这样,外面的世界进入辛庄的,不仅仅只有那条带子一样的公路了。
  外界在改变着辛庄人,辛庄人也在改变着自己,改变着他们世世代代居住的村庄。村子在向西行走,在这个进程中,正慢慢改变着行走的姿势。有许多是承袭原来的,如那建筑模式一脉相传的石窑,因为他们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个大块的山石。而又有许多的不同的,大到家居吃穿用度,小到说话的方式,比如说,辛庄人在过去把母亲喊作“奶”,而“娘”这个词,则是对祖母的专用称谓。而现在的那些辛庄新一代的小孩子,再喊自己的母亲,便和城里人一样的是“妈妈”了,只是,那口音听起来发哏,依然是正宗的辛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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