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酒的白

  我们豫东不叫饮酒，叫喝酒。喜事，丧事，聚会，走亲串友，少不得酒。喝，比较含蓄，一两，也是喝，三五两，也是喝，酒量不佳者，舔一舔也行，喝，就是橡皮筋。

   饮，豪爽，洒脱。自认为饮酒者，草原人与侠客是也。大碗奶酒，一饮而尽。侠客中，我最佩服，金庸笔下的令狐冲，与酒为伍，行走于江湖。
   
   还晓得一个说法，叫吃酒，比如江浙一带，朋友相聚，热热闹闹，吃酒行令。或者一人，雨天无聊，行至酒肆，坐于窗边，望桃花粉落于流水，暗自伤感，一盘茴香豆伴酒，直到吃醉。吃酒，早在红楼梦第一回里有句说辞，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笑谈。水浒传里也有这样的场面，李逵说，吃酒，吃酒，管他鸟事。唐朝还有位大神，唤太白，留有“李白斗酒诗百篇。”二李，一文一武，虚实结合，为酒传下千古美名。

由此看来，吃酒与酒的历史还比较悠久。

距我村三里，西南处，有唤王陵村的。村西葬着夏王太康，村中葬着酒祖少康。一个村子葬着爷孙俩，也不简单。不虚此村名。那年夏，与新峰兄，太远兄骑车闲游。行至王陵村，得见二陵。太康陵由热心人常常修葺，陵上有新土，陵前有墓碑，有祭祀台，有纸烛燃烧过的痕迹。少康陵则一土丘，两米见宽，荒草肆意。丘的四周，十几米处，全是民居。一代酒祖，落如此境地，可悲可叹。我们站立墓前，竟无话可说。即使村里一富户死后，坟墓也不会这么寒酸。

毕竟那是一代帝王，酒祖。

   老家人喝酒，白酒居多，擅酒者，喜五十度以上。以下，曰，无劲，如白开水。乡人遇事则摆酒。家里来客，主家下菜不同。如来亲家或者相求之人，菜丰盛起来，杀鸡，买肉，买鱼。女主人下厨，半响，菜摆满一桌，凉拌，热炒，四甜四咸，外带汤碗。客看上满丰盛的菜，说，别忙乎了，够了，够了，几个人怎么吃得完呢。主人说，难得来家一次，招待不周。菜齐，客坐堂屋正中，那是主位，然后，依次辈分排列。主人坐在门口处，与主位对面，端碗接盘的方便。一番寒暄，主人起身，挨个杯子倒上酒，第一轮，全喝，连三轮后，便行起酒令。本地酒令有二，一曰，打通关。关主必擅喝酒者，在座者，人人应关，或划拳，或猜有没有，或杠子打老虎，或猜单双，或纸牌骰子比点数。二曰，双人对垒，这套路数，任选其一。这场酒，不喝得醉醺醺，绝不罢休。如家里来找喝闲酒的，主人吩咐女主，做些家常菜足矣。无非是豆腐，花生米，豆角，豆芽之类的，实在没菜了，凉拌白菜，辣萝卜，大葱也可。

在江苏喝酒，则斯文些。米酒或者黄酒上席，主人先客套一番，然后带头喝一杯，能喝者跟随。能力有大小，从不变着法子攀酒。都说攀酒者，好客之聚，我说未然。好客，不一定表现酒场。其实，我是错的，很多事，入了酒场，必成七分，也许，这是国人习惯吧。村里说媒有句话是“成不成，三两瓶。”意思就在于此，这个婚事，不管成与不成，需请媒人喝些酒才是。还有人说，“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关于酒的酒语很多，有佳话，有故事，有传说。无论天上的神仙，或地上的人，或阎罗殿里的小鬼，都离不开酒。

村东头的三儿，绰号“醉鬼。”酒量不大，半斤左右。此人熟醉，半斤过后，醉意熏染，再喝还是那样儿。早起，洗刷完毕，老婆端来饭菜，外带一杯酒，无酒不吃饭。“一天之内，必喝三杯，不然人生皆无趣。”他这话成了名言。一直到他去世，才逐渐消失。三儿无酒德，醉后乱跑，满村拍门砸窗的。村里的小媳妇儿，都躲着他走，若遇到他醉酒，必遭一番调戏。惹得男人们都想捶他一顿，看到他天天醉醺醺的，无人下手，生怕惹出祸事，私下叮嘱女人，看到他来，躲得远远的。三儿成了村里的瘟神。后来，还是酒送走了他。那年冬天，雪掩尺蒿。他从城里喝酒回来，摔进沟壑。第二天早饭时，村里人才找到他，已无气息。

四十岁那年，我怀里躺过因酒而亡的人。与此人在一工地，他为讨要工程款，居住工地，常以酒渡烦。那日，他与我工友一起饮酒，醉后，无人照顾，从二楼转向处跌落，摔致模板上。轰隆的声音，惊动我们，众人看到此景，遂打一二零救护，有人买来葡萄糖水，我把他扶在怀里，灌入。医生来后，翻翻眼皮，瞳仁散了。他是我眼看着死亡的人。后来想想，当时，怎么不知道恐惧呢。他的家人知道后，拉来三车人，处理他的后事。结果是，工地甲方结算他的工程款，又包赔埋葬费，连同与他一起喝酒的我工友，也赔付三万。我感慨的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这就是人性的“贱。”很多事，只有人死了，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现在老家聚会，串亲，很少喝酒。主家更不劝酒，爱喝不喝。礼节到，尽了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