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拱门而入

循拱门而入 若干年前，乡里人操办红白喜事时燃放的鞭炮，还是以鞭子为主，并没有现在震耳欲聋的所谓雷炮、礼炮之类，表现出形容喜庆或者丧葬的浩大声势。那时，乡里人还没有接受到新鲜事物，并不晓得有此类物件更为震撼人心，所以就显得沉寂，乡里乡亲若不是登门造访，就时有漏掉道贺的可能。多年前，我就这样想过，是因为爹一直说怕错失乡党的人情，爹说过，宁愿自己少吃少喝，也要放还人情。 那个时候，只要空气里流布着火药的幽香，爹就要大为注意，就会趁中午的休息的时间，跑到乡里的小卖部询问，今儿又是谁家做什么事，若关系较为紧密，立马就得洗漱一新穿戴整齐前去道贺。除了丧事，一律拉上我或者弟妹，一场牙祭也就得以顺势打成。回想起来，那时吃人情酒的情形大抵如此。 1992年，我考上了师范，也所谓升学，爹没有效仿乡里人，但爹办了一桌酒饭宴请老师，爹是出自心里的感谢，没有矫饰的成份。我远去读书了，思乡情绪很重，异乡的天空中每天或者每隔几日，总会传来雷鸣一般的振响，空气里就游荡着火药的味道，心里很是纳闷，于是向熟悉此事的同学请教，同学说那是在放雷炮。一比较，就觉得自家乡里确实落后了一大截，人家办喜事燃放的是雷炮，而我们用的是鞭子。 此事一直横亘于心，没想到一年回去，乡里也在燃放威力巨大的雷炮了。除了被雷鸣般的响声侵略之外，就是震撼习俗传播流布的速度之快。在这之后，礼炮、雷炮就响彻在故乡的天空之上了。那些振聋发聩的声响每每响起之时，爹就会打探乡里又是谁家在办事。礼炮之声，成了爹把握乡情的标识。 礼炮和雷炮在不断响彻，乡里的悲欢沉浮，人世沧桑就在这响声里传递和变更，年复一年。 2008年，嫁到慈利的小妹说，他们那地方在操办喜事的时候，已经开始送拱门了。小妹这样说着，我大为不解，亦不知拱门为何物。小妹解释了一小会，我还是陷入懵懂之中，但我想此物就像先前的礼炮和雷炮一样，不久就会在乡里传递开来。 拱门在乡里出现，是2012年。那鲜红的充气拱门，横跨在乡道上，弧形的拱门之上书写着某某恭祝某某的条幅，散布着殷殷的祝福，同时，拱门之上的条幅又具有导向性，旗帜鲜明地告知乡民，是谁在操办喜事。常常高悬拱门，是提前一天完成的，也就比礼炮和雷炮的听觉暗示要准确有效。拱门以文字方式直指办事事主，简单明了。这是指从拱门上解读的信息而言的。其实，拱门不是办事事主自己竖立的，而是主要亲戚租赁而来，藉以这样的方式表达良好祝愿的。 供需关系一旦确立，乡里就有人专门从事拱门的租赁事宜。据说，租赁一个一次一百元。又说拱门排列得越多，就越彰显亲戚们的实力。于是，就形成了一门生意，当然，做这行生意的，是需要敏锐的判断力和左右逢源般地人脉的，否则此门不通。面对新崛起的门路，爹只是慨叹。爹只会劳动，也只能觊觎。我把原因总结给他的时候，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我戳到了他的痛处。但没过多久爹就忘了，因为他确已认识到我的话没错，只不过我喜欢一针见血罢了。 爹的骨子里似乎有些怨恨拱门，觉得纯粹是浪费钱，有时候又觉得送拱门是排场也关乎面子，拱门的多寡，也仿佛内涵丰富。爹没有心思参悟。倒是觉得，有拱门的日子吃喜酒，会把往往靠凭借礼炮、雷炮的听觉感知提升为视觉感知，做到有的放矢准确无误，似乎也大有深意。 爹纠结于拱门的事，还有很多，比如，大舅办事要不要送一拱门，自己操办喜事要不要也立拱门。但临了，爹说钱要用在刀口上，以心疼钱作罢，也就背上了小气的名声。

爹关于拱门的认知暂且不论，且看自己与拱门相关的事情。 单位一同事云犬子升学，譬如登科，乃略备薄酒，酬谢师友。同事于电话里言语切切，暗自忖度，焉有不去之理。同事为其子志喜设宴的地点在乡下，同事挂断电话之后，有些后悔没有详细询问路径，就有些纠结，怎么寻到地点，但思来想去，首先是设法寻，实在难寻，就再打电话询问，也不至于爽约，错失道贺一事。 当日，乘车至同事所说的某村桥边，下车，便见数十拱门横跨于乡道上，抬头一望，拱门上粘贴着同事为其子志喜的讯息，心中的担心，就化为乌有。拱门很多，鲜艳、硕大、喜庆，一个连接一个，都是同事的主要亲戚呈上的殷殷祝福，一面抬头仰望，一面审视前去的路径，想来，同事志喜之地应该是拱门的尽头，礼炮、雷炮响彻的地方。 空气里，和多年来那样，依旧散发着火药的幽微的气息，不自觉得吸入，吐纳着，伴着喜气，循拱门而入。 拱门是当下乡村喜庆和人缘如何的象征。自源于同事亲戚的拱门之下，一一穿过，仰视和复位是我做的两个动作，关于其他寓意，我没有多想，此时，弧形而立的拱门是我的向导，我必须循拱门而入。二十分钟之后，在拱门的带领和暗示之下，我成功抵达同事所谓的寒舍。此时映入眼帘的是更为庞大的圆柱形的拱门，四周拉着绳子，保持站立的姿态，鼓风机在呼呼呼地工作着，为拱门的站立和饱满做出努力。 看来，场面确实是宏大的。仅仅是那拱门，就足以做出说明。尽管拱门不会言语，但众多拱门的联缀，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只是这个不是我考虑的重点，看着那些写满祝福的拱门，我就自然而然地联想起了礼炮和雷炮涌入的时节，乡情、人情的变化和发展，也确实是在不经意间就得以改变，虽然接受和效仿显得急促和盲动，虽然不具有理性思维，但乡间的变化却是不争的事实。 最近，又获悉一禁令：城镇周边禁止燃放鞭炮，乡下的集镇也赫然在列。我有些吃惊，震撼之余，却也觉得意义深远，这一禁令对于霾、对于PM2.5来说，无疑是一项强硬的举措。那么，礼炮和雷炮的趋势在减弱之后，那么，互相攀比的拱门呢？那么，声势浩大的排场呢？那么，巧设名目的斟酒呢？会不会有接踵而来的训令呢？或者，乡情的表现方式会不会在自我的选择中变得更为合情合理呢？暂时，不得而知。 循拱门而入，一步是脚印，一步是往事。于拱门下穿行，往事浮泛，却也清晰了乡民人情冷暖发展的脉络和轨迹，然而乡情何去何从，方式和路数怎样，虽然思路烦乱，章法不明，但将拭目以待，同时也将坦然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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