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一张罚单

   


   这个秋天，晦暗，阴翳，你被开了人生中的第一张罚单。穿过这个秋天看过去，你看到的是比阴霾更漫漶的情景。

  “下午记得去医院拍片哦。“你坐在车里好心地提醒。

  “你不去吗？”他反问。

  “我要上班呀！”

  不会拐弯的你脱口而出，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改口：

  “要不我下午换班，陪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

  看不出他的表情是真是假，但你相信这句话一出口，就可判断两个人之间的和谐与不和谐，就像一条河的两岸，和谐的在这边，不和谐的在对岸，你觉得此刻自己一定被迫去了对岸，那是你多么不情愿的事啊！

  你后悔了。
      
  你知道这不过是他耍的一条小小心机。他趁机撕开一道裂缝，看你如何钻进去。而每次你都忍受不了一块布料上的一道残缺，非要即刻就缝合它，让它看起来完美无瑕完好无缺。这样的修补工作，充满了无奈和愤懑。

  上班时给他发信息：我已换好班，下午和你一起去南山医院。

  接到信息：你不要去！

  我都跟她说好了哦。

  我自己去，不必再啰嗦了。

  再补：反正我等你。

  屏幕上很快闪出两字：随便。

  随便，是个很难意会的词。总觉得随便这个词，很有诱惑的味道。就像问你要不要吃饭，你答：随便。那我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呢。模棱两可，犹疑不决，含混不清，给人喜忧参半的感觉。如果一个人被随便这个词搪塞，那一定是对方从比较重要的位置把你撤下了，你想。就像一肩挑着忧和喜，你不知往哪边挪，才能保持自己身体的平衡。

  中午坐在车里一直等，一直等，未闻其声，未见其影。心戚戚然，惶惑，12点9分，再致：

  我在外面散步等你

  怎么不接电话

  可以走的呀

  走吧，还要坐地铁

  13点36，收到短信：不需要你去了，我已经走了。

  我开车追

  心一横，信息发出，车已到地铁口。左右环顾，下到地铁，亦不见。往回走，见那个气你的人正大步走过来。

  你跟着追进站口，被执意驳回：你要去我就不去了。说罢意欲往回走，生硬如铁。那一刻，你把怨气化为手掌高扬了上去，回落时却无力地落他的手臂上。

  你觉得早上的话只是一个键，无意中按错了一个话语的键，当你意识到某种错误，想要立马把它纠正过来，却发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它就像一个撇脚的射击手，枪令还没有发出，箭已经不听使唤地出弓了。箭速飞快地朝目标射去，中途却发现目标是错误的。这个错误，是自己原因造成的，你无法原谅，于是你一次次地想要挽回这个过失，想把这个错键按出的字好好地收回。那么天空还是那样的天空，空气中的气流还是那么温润柔和，舒顺畅漾。否则，那凝固不化的呼吸会让人晕眩、窒息。

  乘下一辆地铁赶去， 那人正坐在那里等抽血，医生拍拍他的手，你默默地立在他身旁，他已由抵触慢慢转变成了默认。原来他是希望你陪他的，之前的一系列抵触反抗是对你说错话的一种惩戒。而人在怒火中，往往会失去理智，把火苗拔高。

  陪他等着叫号，陪他做双源CT，陪他，默默地。即使没有交流，你感觉那条横亘在你和他之间的那条河的间距慢慢缩小了，岸与岸之间慢慢地靠拢了。那就是说作为之前被标记为不和谐的那条岸现在已经回到了河的这边，你们身体的细胞里又有了相互默认和谐共处的分子在产生，在融合，在共鸣。那是一种作为血缘之外最亲的一个分子，是一个不靠血缘而靠情感维系的分子，是一个容易被粘合又容易被撕裂的分子，是一个比血缘关系牢固又比情感关系松散的分子，是一个需要被约束又需要被放逐的分子。

  诸事完毕后，一同向地铁走去。刚走下地铁口，一辆地铁到站，走在前面的他进去了，跟在后面的你刚要跨进车厢，电动的门一下迅速地合拢起来。你想用两手使劲抵挡朝你关闭的门，保安迅捷地一把拉了你下去。随着车体隆隆滚动的声音，吼你一句：不要命啦！你觉得命运真会嘲弄人，刚刚融洽的关系又被人为地外因阻隔。有点戏剧化，仿佛演戏，千辛万苦地两个人从争执、隔膜、冷战到和解，就只差最后的团圆了，却被一辆风驰电掣的火车搅乱。

   眼巴巴地看着那个车厢载着你身边的人独自远去，愣了半天，突然拿起手机：去车里，等我！

   只仅仅几分钟，手机响起，那个人愤愤的声音传来：你自己来看看你做的好事，看着就有气，我先回去了！

   走上站口，远远地看见，停在图书馆路边的车，车门的左侧，告示似的，贴着一张粉红的罚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