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看电视

天天一直是最先吃完晚饭的那一个，他吃饭本来就快，加上饭后他可以玩会儿手机，就更快。我不得不提醒他，要细嚼慢咽，不要狼吞虎咽，只是效果并不明显。每天早上不到七点钟，睁开眼睛就是穿衣洗漱吃早饭，然后是一天的课程等着。下午回到家，跟其他三个小朋友一起在叶子教导下学到晚上7点多，中间有半个小时吃晚饭。然后，他还要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有些叶子会在课上带着他们一起做掉，有些则要等课后再做。这并不是全部，还有课外培训班布置的六七行笔划和写字作业，有时候还要弹会儿钢琴。如果不陪我下楼跳一百多个绳，大约八点一刻，他要去大便了。他大便总是要磨蹭上一刻钟，然后是刷牙洗澡，上床后可以看一会儿电视，然后叶子会带他看会儿书。9点到9点半，是他睡觉的时间，直到新的一天。

另外三个孩子吃饭快慢不一，最慢的能磨蹭接近半个小时，而天天只需要不到十分钟。通常，我晚上回家吃饭时天天已经吃完了在玩，而有的孩子吃完的比我还晚。叶子会利用这段时间跟孩子们聊天儿，周二晚上这个时间，她问孩子们：“你们谁晚上9点前睡觉的请举手。”只有天天举手。她又说：“周一到周五晚上看电视的请举手。”还是只有天天举手。叶子笑着看着天天说：“看到了吧？你多幸福啊？别老是说自己不开心。”天天最近的口头禅就是：“我今天不开心了。”这句话让叶子挺烦的，说实话我也烦，你哪儿就不开心了啊。叶子的这两个问题，是有意义的。我趁机继续引导天天：“小朋友们在这边学习后，还要走回家去，你都不用走了，比他们多玩了吧？”天天点头称是，他没法反驳。事实上他的便利不止这些，当叶子讲他会了的内容时，会允许他不听课，去做别的作业，这也为他节省了时间。

如果事情只是到这里，那皆大欢喜，但后续的发展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等到一家人洗了澡准备睡觉的时候，叶子突然笑着对天天说：“以后我们晚上也不看电视了，好不好？能不能做到？”天天愣了一下，没说话。叶子继续引导他：“咱们先一周不看，尝试一下？”天天说：“我可以先一天不看，然后两天……”看他还要继续说，我赶紧打断他：“最多两天不看。”叶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当天晚上，天天就没看电视，而是跟着叶子读书，当然叶子会巧妙地穿插阅读理解。叶子在教学方面是很有办法的，她总能在单位时间里插入足够多的知识量。天天对此谈不上兴趣盎然，但也不算排斥，他是个听话的孩子，很乖的那种。

周三早上，我骑车送他去上学。路上我对他说：“不管妈妈怎么跟你说，你最多就答应一周两个晚上不看电视，不要答应更多了，你做不到的。”他开心地答应了。我又说：“不是别人说的所有事儿你都要答应，哪怕是爸爸妈妈说的，答应前你要先想一下自己是否能做到，如果不确定，可以跟对方说自己要先想一下。”他表示记住了，说：“还是爸爸最爱我。”我笑了：“妈妈也最爱你，只是我们爱的方法不同。她每天早上都那么早起来给你做早餐，鸡肉粥、葱油饼、葱油拌面那么多好吃的，还有牛奶和水果呢。其他小朋友可没有你这么幸福。”下车，他摘下头盔带上口罩，我抱了抱他，目送他进校门，然后我开车回家，放下车和头盔，再背上书包步行去上班。

周三晚上回家，一切跟平常都没有什么不同。天天已经吃饱了，在看手机，而小孩子们还在吃。我吃过饭，打扫完厨房卫生，就进屋躺着休息。快7点时，我带天天去小区边上的培训班学钢琴。在路上，我抱了他有二十米路。70斤了，快抱不动了，好在他也很少让我抱了。钢琴老师表扬了他，说他有进步，还夸他记忆力好，学过的都记得。我知道他弹琴其实一般，记忆力好倒是真的，但还是附和老师夸他，孩子开心就好。回家的路上，我给他讲故事，讲周末我们一定要大吃一顿，也希望他在周日的数学竞赛复赛取得好成绩。他蹦蹦跳跳地走着，跟我说想吃白斩鸡。

到家就八点一刻了，叶子给他准备好了夜宵，是一杯热饮和可利卷。催着他吃完，又花了一刻钟把剩下的语文作业做掉，没有再让他练培训班的字，而是直接收拾了书包。大便洗澡，然后上床。冲突就在这时爆发了，叶子不许天天看点视，因为：“说好了两天不看的啊。”天天说不过叶子，他就是哭着说：“说好了也可以改的啊。”叶子很坚持：“不能言而无信！”两个人杠在那儿，我看不下去，过去“裁决”了，大声说：“先每周一个晚上不看吧，一个月以后，再两个晚上。”叶子没再说话，我知道她不开心。过去类似的情况，叶子的标准反应是大吼一声：“以后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最近我们相处还行，她没说这话，只是沉默。

天天很怕叶子不理他，还问叶子：“妈妈，说好了是吗？先一天不看？”叶子没回复，我接过话头说：“说好了，这次都要说话算话。” 我拿纸巾给天天擦干眼泪，他擦了好几下都还有泪水，就那么朦胧着看电视。他这次是十点睡的，一夜无话，早上叶子起床给天天下了馄饨，切了梨，我给他挤了橙汁。叶子打开昨晚上我们爷俩收拾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皱巴巴的试卷，又拿出一张天天用过的餐巾纸问我：“这就是你们收拾的书包？”我赶紧笑着说：“哈哈，怪我怪我。”她没再多说什么，把东西拿出来重新理了一遍。我在边上看着，发现我跟天天确实做得太差了，那根跳绳是有袋子的，我俩就是一团就放书包里了。天天边吃边问叶子：“是爸爸的错，对吗？”叶子笑了：“你也有错，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也要上心啊。”

上学路上，我对天天说：“我就说吧，做不到的不要乱答应，昨天妈妈和你都生气了对吧？幸好有我帮你，咱俩是好朋友。”天天说：“爸爸，你跟妈妈吵架的时候，我也帮你了。”我笑了：“嗯，那当然，你除了要帮我，还要帮妈妈，也要帮奶奶，我们是一家人，要互相帮助。”然后我给他讲了一个小狐狸的故事，它爸爸妈妈吵架，它在边上说“吵呀打呀”，然后一家人都打起来了。天天笑了：“小狐狸是大傻瓜。”我又对他说：“你跟妈妈说话不要哭，要学会讨价还价，如果妈妈不听你的道理，你可以喊奶奶和我过来评理。比如看电视，现在是每周一天不看，是从下个月开始每周两天，还是从下学期开始，这个是大家可以商量的，但不能发脾气。”天天在后座上算着：“每个学期少看一天电视……”

叶子的想法我明白，但我不支持。我始终觉得，每个人每天都还是要有一些时间，是可以完全放松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儿的，那样人才能觉得幸福，至少不会太难受。这个时间我每天是有的，叶子也有，而天天其实也就是睡前看会电视了。每周有一天不看其实还好，也让他明白电视不是不可或缺的东西，但是再多拿掉，我是不忍心的。真正温暖了岁月的，不是那些雄伟的目标，恰是这些小幸福，就像体力工作者累了一天在路边摊吃的那块肉喝的那口酒，就像脑力劳动者的那根烟或者一个段子，就像很多人晚饭后躺那儿喝杯茶看看剧，就像孩子睡前的那集动画片。国人是喜欢把幸福着眼于未来和长远的，唯独对于当下，不是那么瞧得上，总觉得当下活得轻松点就是对未来的犯罪，却忘了，未来，未必会按照我们设想的来。
河蚌赌徒
2020年1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