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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荒草湮没的小径(希望听到真声音,西贝先谢了)

2021-12-2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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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年前的一个春夜,力空法师披星戴月、步履匆匆从广胜寺来到兴旺峪,原本有大路可走,然而西、南、北三面均有日本鬼子驻守,只好沿山脚穿行二十来里小路。那段日子,他焦虑不安,夜不成寐,因为日本鬼子通知他5月2日(农历三月十八日)广胜寺庙会当天,日军要登飞虹宝塔游览,而稀世珍宝《赵城金藏》就藏于塔内,日军醉翁之意,法师心知肚明。自从范成法师定名此经并公诸于世以来,日寇便觊觎《赵城金藏》,1936年,日本东方文化研究所派人到赵城考察过,要以22万大洋收购这部藏经,遭到以广胜寺住持波罗和尚为首的寺院僧人以及护法居士的断然拒绝。后来,日本僧人又专程来到广胜寺,想以每市尺1银元的高价收买此经未遂。
      《赵城金藏》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官版木刻汉文大藏经(北宋)《开宝大藏经》(已散失)的复刻本,刻于金代,共682帙,1379部,6943卷,收集了我国佛教历史上高僧大德的译经和著述,既是佛教经典,又是涉及哲学、历史、语言、文学、建筑、天文、历算、医学、艺术等领域包罗宏富的古籍,虽历经880年沧桑,仍存有4856卷。如此繁帙为世仅存,因而既是极其珍贵的国家文物,又是稀世典籍的文献珍品。
      这部经书的重要性力空法师了然于胸,多少孤灯长夜,他沐手焚香,启卷会神,他比别人更清楚这部藏经的来之不易。《金版大藏经》是法珍师傅断臂募化三十年,经二十四年雕刻(山西解州天宁寺)完工,并由广胜寺自费印刷(燕京弘法寺)请回供奉。作为广胜寺住持,他将镇寺之宝视为生命,如今不能眼睁睁看着宝贝落入虎口,只能托付八路军了。于是当即立断,乘夜步行到赵城县抗日政府驻地兴旺峪找县长杨泽生。
      杨泽生县长听了力空法师的报告,深知事情的严峻性和紧迫感,他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关于《赵城金藏》争抢之事,他早有耳闻。1937年9月,日本侵入山西雁北后,蒋介石电令第十四军驻防晋南军长李默庵(当时他住在赵城绅士张奇玉家),要他负责将《赵城金藏》转移到西安。李即告张奇玉派人将广胜寺住持力空法师唤到赵城县城商议转移藏经之事。力空法师出家前从政,深知国民党的腐败和无能,推辞道:“《赵城金藏》属赵城全县所有,不是我个人的私有物,我不能作主。”张奇玉只好召集绅士王绍友、王有章、张平生、王重华、乔仙吕等。众人问李默庵:“军长主张运往西安很好,但是西安能保住不失么?”李默庵回答:“若西安紧急了,再往后方重庆转移。”众人又问:“重庆能保住不失吗?”李默庵无语。众人说:“既然无人敢负责保住重庆不失,则我们广胜寺的藏经,费上九牛二虎之力,转移至重庆还是难保,与其失之重庆,不如失于广胜寺原地。”为了佛经的安全,力空遂将经书封存塔中(第三、四层)。1938年2月7日,八十三师师长冯钦哉,根据阎锡山的旨意,派人自临汾来到广胜寺,与力空法师商议,要把《赵城金藏》转移到山西吉县。力空法师说:“你们来晚了,藏经已经固封在塔的顶层,留此则万无一失,搬运既不易,更难保证安全。”
      杨泽生县长向太岳区二地委和县委做了汇报,并通过二区书记杨伯庆、石门峪学校教员杨百顺二同志,与力空法师协商抢经办法。当初,《赵城金藏》贡奉广胜寺下寺大佛殿佛坛两旁的6个大经柜,后来下寺僧人不理佛事,僧众四散,庙产遭劫,经柜无人管理,游人随便出入,有的人拿了经卷去糊窗户和贴补墙壁;有的人拿着经卷去卖钱;有的农户家里人生了病,拿了经卷挂在门上以示避邪。赵城绅士张瑞矶、任重远(力空)、马圣瑞等人,与下寺寺僧商通,以三十石麦子为补偿,于1928将《赵城金藏》移贮上寺。如今力空法师将经书交予八路军也是情急之策,他最担心的是《赵城金藏》的遗失和损坏,经过再三斟酌,他提出了三个条件:一、经卷要装布口袋;二、运时要装箱;三、尽量争取转运延安,以防敌人扫荡时丢失。
      郭家节一处蒿草丛生的院落,历经风雨的围墙千疮百孔,仅剩的主房摇摇欲坠。78年前4月27日深夜,这里驴骡满院,士兵齐聚,此时,赵城县游击大队教导员刘德裕、排长薛国范带领战士、民兵和二地委机关干部百余人静悄悄地潜入寺院。力空抓住教导员刘德裕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寺的经卷,乃赵城民众之财富,愿贵军珍惜它,保护它的每张纸纸片片,让它日后大放光芒,壮我国运,兴我佛门!”说完,力空开了塔廊前门、后门,一捆捆的经卷像流水似地从“之”字形塔梯通道中向塔下传递出去,又从塔下分布在每个战士的名下。他们或床单或包袱,分成二十多个小组,每组四五人,由组长带队,以小组为单位行动,中间拉来距离,沿着广胜寺后山的石径蜿蜒地奔赴到郭家节。薄云蔽日,静声宁息,除了脚下稀里哗啦的石子以及噼哩啪啦掉入深渊的声音,不再发出多余的声音。每个人都清楚,尽管由罗志文、王万荣同志带领小分队对道觉炮楼、郇堡炮楼实行反包围,监视敌人,但力量悬殊,一旦交战,护经任务必然遭受严重威胁。广胜寺到郭家节五里山路,并不算长,闲情信步,亦非辛苦,如今且不说肩头负重,蜿蜒曲折,但心急如焚已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了。
      郭家节村头,我们碰到一位九十岁高龄的史爷爷,问及八路军运经一事,他说:“记得很清楚,那时我十来岁,村里突然集合了周边十几个村里的骡驴,分配到各家各户喂养,到晚上集中到村头有院墙的院子里驮经书。忙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平平静静,好像做梦一样。”说起这件事,老人还讲了一段趣事:郭家节邻村南山底村民冯俊,抢运经书第二天大早,在路上捡到两卷经书,冯俊不知原由,他信奉佛教,以为上天所赐,如获至宝,便捧回家供奉起来。1982年8月,冯俊的儿子冯玉玺(时任山西省新华书店经理)将保存完好的经书无偿捐献给北京图书馆。
      从郭家节到石门峪二十里小路,虽然不用翻山越岭,但同样崎岖难行。为防止驴骡吃野草打喷嚏,牲口一律戴着布笼嘴,听不见行人的说话,但听到嚓嚓的脚步,山里的春夜寒气逼人,惊起的野鸦哇呀作声,游走的狐狸突突奔走。薄云里的月儿一动不动,它不露灿脸,运经的队伍就多一份安稳;野风微微,拂在运经战士的脸上削除他们的疲惫。战士们心里都明白,只要熬过这一、二十里山路进了石门峪,剩下的路程就不用担心了。这条小径虽然历经沧桑,承载过无数来来往往的人畜,但夜半三更,鱼贯似地人畜行进还是很少有的。我们这些78年后的重返者,任凭自己用想像还原当年的场景,结果却只能是一厢情愿之下的唐突。
      缓行于荒草湮没的小径,不到半里已气喘吁吁,虽然是土路,但曲折不平,白天还踉踉跄跄,昏夜可想而知,并且速度更要加快。时至初秋,山中气候宜人,山间路畔郁郁葱葱,蒿高及人,穿行期间,多了一层熙和,而几十年前的夜晚,人们顾不得多想,只是一味地鞭着牲口,赶着脚步,哪来诗情画意!他们更多的担心是运经任务受挫。他们一个个似火鏊子上的蚂蚁,心被提着,耳朵奓着,生怕听到枪响。当然对于不少运经战士来说,他们并不清楚自己在干一件多么有意义的大事,只是一切行动听指挥,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顺利把经驮到目的地。
      李南庄、耙子里、青龙沟、南山底、郭家节、井子峪、贾家山、兴旺峪、吴儿峪、石门峪,一个个与《赵城金藏》紧密相连的名字,如今除了文献,几乎没人将它们与护经事件相联系,而那一代亲历者,所剩寥寥,我们只能从回忆文章中寻觅点点滴滴。如今这条小径,除了我们基本没人光顾了,路面被雨水冲刷的破烂不堪,裸露的卵石嗑绊得无法落脚,除了腐烂的蒿草,路上连牛羊骡驴粪便也没有。骄阳下,浓郁的草木之味熏得我们几乎无法喘息。走在路上,丝丝凄凉侵袭着我,遗忘在这里变为羞愧和罪过,耳边倏然响起急促的驴骡蹄响以及人的喘息。那个夜晚是那么的漫长,空气凝结成一块石头,月亮也不愿挪动脚步,它宁愿经血洇红白云。
路的每一处拐处,都会动摇我们的信心,我们似乎随时会撞上历史的悬崖,惊喜往往近在眼前,除了故事,便是希望的纵深。在这条被时间遗忘的小路上,我们渴望脚脚叩响历史的回声,然而仰首四望,除了几声鸟语,几起风啸,一切尽在缄默中,似乎不忍我们这些后代经受曾经的恐慌。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但它的背景并没有消遁,尽管我们的脚步再也追不上它,看不清它的真实面貌,但它留下来的温馨和力量永远感染着后人。
      后记:1942年4月28日,《赵城金藏》顺利运达地委机关驻地——安泽县亢驿村,后几经辗转,于1949年4月30日移交北平图书馆。1994年9月,以《赵城金藏》为底本的《中华大藏经》(汉文部分)由《中华书局》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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