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水杯

实际上一个人一生也用不了几只水杯。

我拥有水杯的记忆是从参加工作以后开始的。参加工作，有了自己专有的一张办公桌，水杯就成为办公桌上必需的物件之一。也许叫茶杯更为合理一些，是在西关正街的一家陶瓷店里买的，说是景德镇的产品。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商品经济还不是太发达，对于一般的生活用品，我觉得应该不会出现太多的赝品。这种茶杯的器形，就是宾馆中现在仍然使用的那种很为经典的加盖陶瓷杯。我买了三只，素白底色，杯的外侧画了两株兰花，疏疏淡淡的，很好看。一只放在办公桌上，两只放在宿舍。宿舍中的一只是我专用的，另一只是招待来客的。实际上很少有人到宿舍来，除了老高，因而这只杯子几乎就成为老高的专用杯。

使用这样一只杯子对我的喝水习惯影响很大。这样的杯子是不宜于喝白开水的，喝茶才最为适宜，因而我养成了喝茶的习惯。年青人容易附庸风雅，凡事总爱讲究个排场，慢慢地亦养成了喝好茶的习惯。陕青、龙井、碧螺春是最喜欢喝的，那时街上专业的茶叶门店似乎亦不多，西关正街的一家是最为经常光顾的，茶叶的标准亦是逐年拔高。喝茶的人知道，喝了好茶，不太好的茶就很难适应了，因而，除却买书，买茶亦为自己重要的一笔开支。

这样过了几年，换了部门，更为接近文化了，就在书院门买了一把紫砂壶，开始尝试着喝红茶，佯装老态，实际上不太适应，紫砂壶就偶尔用用，最常用的还是那只茶杯。这只茶杯有一次不小心把盖子打掉了，就被废掉变为牙缸，放在宿舍的那只被换了下来，仍然用了好几年。亦就是在这个阶段，因为经常出门开会、旅游，便需要一只便于携带的水杯出外用，于是在商场买了一只很为常见的钢化玻璃杯。保温状况不是太好，几年前不用了，但青女士说她很喜欢，现在出门偶尔也会用一用。人对于使用过的物件是有感情的，看到那只杯子，总能让人想起一些往事，想起一些故人。

现在我的办公桌上，使用的是一只青花瓷杯。青女士的单位，建校六十周年搞纪念活动，发了两只，都为我独占，一只在单位用，一只在家里用。这只青花瓷杯，比原来用的要大一些，要薄一些，显得大气些，青花图案亦是满面的，但主图分布于两侧，一为两只喜鹊，一为两朵菊花，很为谐和。因为工作关系，或者参加一些活动，我亦曾得到过几只上好的陶瓷杯，但都不习惯使用，就闲置作为摆件，或者送人，虽是属于我的，但不为我用，就全不放在放在心上了。

实际上喝绿茶，尤其在夏天，就简简单单用一只玻璃杯是最合适不过了。观其条索变形，上下沉浮，茶汤清浊，闻其清香散淡，飘而弥远，远而弥漫，都是满心欢喜的享受。尤其是午间的梦醒后，从混沌中来，静静地沏上一杯，吃一只烟，在烟雾缭绕中看天、看树、看云、看茶叶浮沉，实在是人间充实而愉悦的一瞬，个中滋味，何假于南面而王。杯子须高而深，简而明，才最为美好。我曾经为一只称心合意的杯子，在西二环的酒店批发市场游荡了一个下午，才买了一套六只，那当然也是一种享受。

大致是生活条件好了，现在我出外所用的杯子，有三只，两只不锈钢的，一只塑料的，都很喜欢，但也是各有各的用处。塑料杯轻薄，便于携带，深褐色，口盖上还有手提绳，宜于喝白开水，不保温，夏天用起来很方便。一只大的不锈钢杯，内部保温，设置有出水开关，极为封闭，随摁随开，口盖可以做口杯用，一杯一杯，能够持续地喝着热水，对于年老或者脾胃虚弱忌饮冷水的人来说，真是太管用了。另一只不锈钢保温杯则要小一些，外表嫩绿色，是青女士参加活动带回的，她已是用了好几年。今年疫情期间，因为下社区，经常从家里出发，就随手携带了，用了一段日子，有些恋恋不舍，青女士说，喜欢你就用吧。后来她说，这是女士杯、网红杯，你是想让大家关注你么？难怪开会时，有好几位同事都问过，是女朋友送你的杯子？我也会调侃着说，呵呵，我就喜欢用女人的东西。人老了容易出丑，亦容易不讲究，更容易无所谓，不太刻意地在乎他人的看法了，只图自己舒服就好，一直使用着，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习惯了。实际上受益最大的还是自己，器形小，不装包里装口袋也行，密封好，保温好，实在是很方便的。

经手的水杯，曾经有过好多种，大多是器形不中意而放弃使用的。青女士几年前领回一只像手榴弹形状一样保温杯，顶部有水温显示，显示部件似乎还有充电功能，全杯通体黑色，试了试，总觉得拿不出来，不符合个人风格，就送与一位后生了。我还见有女士拿着的杯子，杯身肉色，盖子如女乳状，粉红色，只是没有奶头罢了，摆在桌上，很惹眼，众人亦只是心有滑稽之意而不能言说的，但那种无以名状的按捺不住的愉悦之情却是相互传染着。在一家健身房里，亦曾见一男青年就拿着一只奶瓶吸吮着喝水，觉得也是蛮有意思的，可以找回童年的感觉，据说有一段时间，此风流行，只是后来很少见了。人各有爱，从随身携带着的水杯亦能看得出，这才是五彩缤纷的世界。

学者、出版人钟叔河先生喜欢引用法国诗人缪塞的一句话，以表明自己写作与出版的心志，“我的杯子并不大，但我在自己的杯子里喝水。”繆塞是在有人指责他在创作上模仿拜伦时说这句话的。他强调自我，也有着反驳，但内心是充满自信与从容的。我也喜欢只用自己的杯子喝水，因为至少是干净的，另一层次的缘由，是我真的太喜欢我自己能够拥有的几只水杯了，它们已经构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