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片瓦收留绝望
2021-12-2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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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无片瓦,下无寸地,绝境。
我没有身临绝境,但很绝望。
为什么,不为什么。绝望,仅仅是绝望,大部分人在活着的时候都会遇到,现在我遇到了,有了看不到希望的感受,不知道怎么办了,这对年近五十岁的人是绝大的讽刺,我只有接受,不得不接受,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我还能做什么呢?根本用不着拯救自己,只是需要给自己一个喘气的地方,喘的尽量舒服一点的地方,我想起了东干脚。
东干脚是我的家乡,一个平淡无奇的小地方。
地方可以平淡无奇,家却是一个神灵。
天涯海角,人都会为这个神灵点一根心香。
乡,因为有一帮熟人,一帮知根知底的人。
那帮人正在化为墓碑上的文字,千篇一律,扑面而来的感受,一模一样,沉重而温暖。
我做不了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不安于命的魂一直在我内心里冲撞,命可以不要,心安却不能不要。绝望的最后的屏障是心安两个字的时候,万般俗事也就成了多余,现在,唯一的一个想法,就是在老宅地基上盖一间瓦房,一个人,修炼,忍耐,或者静悄悄的走完人生最后这一程。一个人,尤其是农民,最后能心平气和的安详地离开,也是最大的福报。
那块宅地基原本有一棵很大的橙子树,大到成为小鸟的天堂——其实,多是麻雀。当时,是东干脚的晨钟,天方亮,最早醒的不是看门狗,不是半夜逞强的公鸡,而是橙子树上的麻雀,几百上千的麻雀叽叽喳喳,干净而单纯,却惊开了村里所有的大门。咳嗽,鸡叫,狗吠,脚步声,锅与盆的碰撞,简单的一天开始了。
那块宅基地是父辈的,父辈分割家产的时候,规规矩矩,很在乎旁人的闲话。
那棵巨大的橙子树,扛住了闲话,却死于主人之手。
它立在村子的中央数十年,比房子高一头,每年结果近十担,庇护无数麻雀,这不能救它的命。
绝境不在自己,往往在他人。你寄望于他人,或者他人与你毫不相干,都可能个成为你的绝境。不变的是你内心的宁静,顺其自然,死了就死了,死不了,就庆幸活着,活下去,才有可能看到更多的结局。属于自己的,不属于自己的,能看着,欣喜或悲伤,最后都成为石匠在墓碑上刻下的那几行千篇一律的文字。后来怎么样,毫无意义。
时下流行的,是洋楼。
村里的人都舍去瓦屋,建了洋楼,方方正正,鳞次栉比,千篇一律。
我想到了公墓,那些墓碑,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像一个一个竖起的食指,荡漾出来的气息,很有点像这荒腔走板的村庄。然而,这是乡村废墟上长出的繁花,曼珠沙华的味道,让我怀疑时空错乱。我的泥瓦乡间熟悉的野草味道,在四周的荒山野岭上疯狂,在肆无忌惮的扑过来,这是乡村将来的归宿?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我没有陶夫子的清醒,也没有陶夫子的多情,更没有他拥有的使命感。
凡夫俗子的我,也不想什么老有所养,在自己还能动手动脚的时候,盖一间瓦房给自己,在天地之间,听风掠过檐头而安然于岁月的流逝,在各种假象里按部就班。
家在有归途,去处,是孩子的漂泊。我不是累了,我是厌倦,我是失败,我是毫无办法,我绝望,这一缕感觉,就像油茶花里的金色芯蕊,风在吹,是北风在吹,天地寂寥,花开只是使命。这种使命,孤单、执拗、芬芳,如同我陷在悲观里,感受到的只是风,已经不再孕育希望了——如果有,那也是落地化泥后的宁静。
屋檐水点点滴。
我应该走了,这世间繁华,不过是一场虚妄。
东干脚没有召唤,甚至没有立场,对于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人,无论走多远,归来仍是她的孩子。她没有胸襟,也没有温度,只是,她打在我成长过程中的烙印,反噬的力道随着时间的重复而愈来愈强。前面无路,我还有退路,这就是绝境不绝的最后的选择,我回去,回去,回到最初生根发芽的地方,两厢伴守,无赊无欠,应了春花,了了秋月,平淡荣华,化为泥墙之上斑驳的岁月容颜。
我想告诉家里人,我要回去盖一座瓦房子。
我什么也没说,不是怕反对,也不需要赞成,我个人的选择,对这个家,看起来,没有什么损伤。家只是一个吃饭的地方,或者只是一个旅馆,生活的分配如此,谴责不了谁,谁都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各自精彩,负重如铁轨,那是使命,一样的路途,不一样的站点,好自为之,为自己的怨恨喜好买单,公平如秤。
安得广厦千万间?天下寒士已回家。
家在,就有绝望。
有绝望,就有厮杀和坚守。
不在绝望中爆发,就在绝望中死亡。
仰头,泥瓦乡间悬在头上。
少小离家老大回。
遮风挡雨的那片瓦,疏离了烟火,写满了曾经故事,像一个小窝,接纳了我青苔般的清凉。时间黑白,沧桑不变,舍得循环,不贪不恋,阴晴圆缺,平常心见。我们融合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皈依。
低下头,一颗凉凉的泪滑下来,冰心如豆,世间事,如梦如幻。
2019/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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