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住的秋天
2020-09-17叙事散文梅边
我记住的秋天我记住的秋天不是“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我记住的秋天是范仲淹的“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而现在即使在乡村,也难见范文正的秋天了。十几年前,还是使用牛力耕作,
我记住的秋天
我记住的秋天不是“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我记住的秋天是范仲淹的“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而现在即使在乡村,也难见范文正的秋天了。十几年前,还是使用牛力耕作,一个秋天,要过很长时间。秋耕犁起来的土,都是明亮亮光滑滑,一块一块的,要再用铁齿的耙耙碎。稍一耙不及时了,土块变硬,都成了大坷拉,就还得要人用镢头或者钉耙砸碎。这些时候,正当秋尽万物凋落的日子,地头杨树上杏黄的叶子就纷纷落下来,小南风一吹,就刮进半个地里。那时候秋天的原野,开阔嘹亮地无边无际。 脚下待播种的土地叫乏子地。 我常常坐在乏子地的地头,或砸坷拉的时候停下来,呆呆向远方凝望。少年的心思,和一时生起的少年的意气,也随了这一望无际的乏子地,缥缈远去,随了这高高朗晴的天空慢慢飘动的白云,悠悠。那些时候黄亮亮的杨树叶子不停地往下飘落着,我吟着“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过完整个秋天。年年的秋天,我都是吟着这两句这么过来。要说我若有所思,我也不知思的是什么。我想我是把“秋色连波”,“波”念成“坡”了,才生出那么多的情和意,以至于我到今天能记住的秋天,就是这个样子。
而今再也不见这样的秋天了。是秋天走远了吗?不是的。是社会的发展,改变了风景,同时还改变了人类。我们不能再有以前那种纯朴简单的审美心境了。大型联合机的出现,使秋收秋种几乎在短短十几天内完成,没了乏子地,也没了那些懒闲闲的时日。收得快种得快,你得再快快出去打工。那时候不太着重钱,只是劳动的乐趣;现在钱一直咬着你的心,叫你没有轻松下来的时候。农民不再是农民,而完全成了农民工的身份。家不再是家,家乡不再是家乡。一年当中,你没多少时间在家里。你挣来金山银山,你也住不进好房子,你也没了人伦之乐。中间事故死去的那就更可怜了。 我现在就正亲眼看着一个个老家来了的农民工,也在亲身经历着我身边一个个的死亡。就说现在,收完种完了,又该出去了,从农历九月算到十二月,到年底才回来,这一去也,至少要一年的三分之一的时间。很容易算这个账:农民工一天的工资平均也快接近二百元,粮食不值钱,一个月的收入要顶一年土地的全部收入。他们回家收麦收秋,都要在二十天左右,不家来不更好吗?我就要问:那他们还有什么?他们真是为收麦收秋才回家吗?不,那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在一年漫长的时间里, 他们仅以这点为理由,两次进他们的家门,奔赴他们的老婆和孩子。在秋天如果还谈风景,这就是他们唯一的风景了。
萧瑟秋风今又是,真是换了人间。就拿诗情满溢的陶然亭说吧,俞平伯写《陶然亭的雪》,是在一九二四年。那时他去陶然亭看雪,从前门到陶然亭,中间还有一段“ 清旷莹明的原野 ”,到了地方,看陶然亭,江亭之北“尚未有通衢”。他看陶然亭,是“ 踯躅于白蓑衣广覆着的田野之间”。而现在呢?现在从前门去陶然亭,坐上公交车,是走东巷串西巷,夹在林立的高楼间,一路的车如流水,哪里还见“清旷莹明的原野”?偌大的陶然亭公园已被重重的高楼包围其中,又哪里还有“广覆着的田野”,能供你“这里望望,那里望望”?今天陶然亭已然失了这些情趣,又哪里还能有文字的情趣?我去过陶然亭,也写下记,是我无才,我即有才,也难写出以前那样的文章了。这有同于我看岳阳楼,非是岳阳楼没了以前范仲淹(又是范)《岳阳楼记》里那种气势,是我们的视野被我们的高楼大厦遮蔽住了,是周围的建筑物高了,不是岳阳楼矮了。岳阳楼名不虚传,古人没有欺骗我们。再如古人有“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句,现在又哪里见去?杜甫要是在现在,累死他也写不出“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胡兰成说盛世才能出盛文,我们现在处的是盛世,李白“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我们的楼何止高百尺,星星不在手上,而要在脚下了,我们再摘摘到的要是蟠桃,过的是神仙日子,所以梅边多少年前就有诗咏:“夜来新城飞上天,户户楼楼群星间。海东嫦娥紧驱月,也赶此处看神仙。”但不知嫦娥又谓我欺骗了她么?
我这样说并不是说我反社会的进步发展。社会文明在主体上进步的同时,也一定有它的弊端。其实人们也一直抑制着这些弊端的发生,比如保护古物就是。北京新建三十五中,在鲁迅故居上。有一棵古槐,实在躲不开了,就施行了挪移,挪离出原地不到二十米,据说花了一百万,这也够骇人听闻的。可是如果鲁迅还能这样写:“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槐树,还有一株也是槐树。 ”那也是值得的。这也许就是鲁迅记住的秋天了。何况这是最能代表秋天的槐树呢?郁达夫名篇《故都的秋》,里面写的扫帚在灰土地上扫出一条条细纹,扫起的就是这种槐树的落蕊。这也是郁达夫最能记住的秋天了。
而我还能记住的秋,就只是那种酷似杏黄色的杨树叶子,带着生命最后的一点光泽,在九月清爽的秋风里,翩然飞落,牵惹着我无限的情思,在秋天的原野上纷飞,秋色连坡,一直被风轻吹着,翻滚过土地的那边去,一直到很远很远的远方……
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有一片难忘的风景。即使你什么都没有,还有童年的这片风景。青春是无暇的,那时候的天都是碧云天,那时候的心事,都是白云悠悠。那时候没有离别远行,更没有死的诀别。那时候眼里流出的稚气,口里道出的话语,心底储藏的血液,全是这人间的真诗。水是至清之物,没有比眸水再清的水了,我们叫它秋波。欧阳修《秋声赋》说宫商里秋主肃杀,可我们童年的秋却是那么平静,那么干净。一部誉满大地的《山楂树之恋》,我就喜欢里面的“静秋”两个字。一直到今天,四季中我爱的依然是秋天。依然还是那个“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的秋天。
2014-10-08 十里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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