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
2021-12-27经典散文
[db:简介]
那年,我不辞而别,坐火车上北京打工。同行的还有初高中同学赵晓燕,她离婚多年。
车厢里,我俩闲聊。我感觉疲倦,脸朝下趴小桌子上。
我想,要是顺利找到工作就好了。啥工作都行。开支了,我不乱花一分,小心存起来。
车票钱是我和父亲要的。我午饭后回娘家的,那时候老公和几个村人在我家农田上打水井,打算来年种蔬菜增加收入。打五六天了,水泥钱我跟父亲借的,可是,没有买伙食的钱,我借来上顿的,下顿的没着落。老公催逼着叫我再回娘家借钱,打井的费用远远不够。我又生气又悲哀,自从婚后,我年年向父亲借钱,一次也没还过。父亲可怜我右手残疾,老公以为父亲的资助是应该应分的。可是,父亲也是农民。
我下了狠心。
回到娘家,我实在张不开口,脑子转磨似的。三个多小时过去,我写了一个字条递给父亲。父亲看后,打开柜子,拿出200元钱给我。
我拿着钱走了。我上赵晓燕家,我们一拍即合。晚上上火车站买票,看见老公在周围找我,我躲起来。我担心他一直等到检票上检票口找我,他没有,回家了。
我以为坐上火车就永远摆脱了烦恼,可是,我的心空落落的。
赵晓燕有一会儿没说话,过了这会儿,她和对坐的那个妇女搭话。她说,大姐,上北京吗?大姐说,是,去治眼睛。秋天打谷子,谷糠皮进这边的眼睛了,寻思忙完活再去医院。活忙完上医院,当地医院治不了。我妹子在北京打工,我先到她那儿。不知道为什么,赵晓燕捅咕捅咕我。我抬起头,大姐也看我。她的左眼红红的还流水。我说,眼睛疼吗?她说,不咋疼。我说,在家除了种地还干啥?她说,哄孙子。她不自觉地笑了,孙子三岁,胆可大了,看到毛毛虫就踩,不说把毛毛虫踩死了,他说把毛毛虫踩破了,呵呵。
很安静,没人接话茬。
火车轮子咔嚓咔嚓,黑夜卷进了什么又摔下了什么。
几声干咳,我们一起看向对坐的大哥,50多岁的样子。他对着赵晓燕说,妹子看起来挺干练。赵晓燕既没吃惊也没客气,熟络地说,风吹雨打,锻炼出来了。大哥明显来了心情,却一本正地说,他刚到北京的时候,找不到工作,一连几天没吃饭,脖子上的骨头都饿的生疼。后来找到工作,慢慢地,积攒下一笔钱,在北京开了一家小饭馆。这次是探亲回来。他给我们三个各买了一瓶水。赵晓燕一探脖子说,大哥,你那招工吗?他说,招。他俩互相留了电话。我没搭理。
邻座那个穿蓝色连衣裙,梳马尾巴辫的姑娘走了多时回来了。她白净的脸微红,浮着笑意。几分钟后,一个壮实的小伙子追过来,脸红扑扑的,站在姑娘身边说,刚才忘记和你要手机号了。小伙子接着说,以前坐火车有人和你要过手机号吗?姑娘说,有。上次在大连工作没几天感到不适应,回来的火车上,一个男的故意要过我的手机,打他自己的号。我这次也是工作几天感到不适应回来的。小伙子的神情没开始那么紧张,松懈下来。
几声吆喝,盒饭了,盒饭了。瓜子,饮料了。列车服务员穿着白大褂推着小车过来了,小伙子和姑娘的对话被打断。等他推车过去,我看见小伙子离去的背影。姑娘脸朝里趴桌子睡觉了,我看见她的后脑勺,头发柔软发亮。
车厢安静,迷离,人们似睡非睡。赵晓燕的一个嘴角时不时轻微地抽动,对坐的大姐捂住她的病眼,大哥仰着脖子,粗大的喉结像蛇头晾在那儿,恐惧的样子。斜对座一对年轻的夫妻看起来很幸福,吃鸡爪子和猪蹄呢。咕喽,咕喽,我压抑着咽下几口唾沫。
姑娘把头转过来了,流着细微的涎水,看着她美丽娇宠的脸,我知道,她对家对父母有着过分的依赖和依恋。
莫名地想起,二年级的时候,老师擦去黑板上爸妈两个字,我哇一声大哭,不要擦,不要擦。说不清为什么。老师没办法,只好在黑板一角重新写上爸妈,板书了好长时间。
车轮哐当哐当,像重金属摩擦我的心,我不敢动,好像一动,身体就散架了。
我胡思乱想。村里的一个老人,天天坐大门外的木桩子上,不张罗吃不张罗穿,啥事没有,不等哪天就消失了。村里一个四年级没读完的中年富婆,吃喝玩乐是活,无意识地迎接寿终正寝。我想,我哪天才能不愁吃不愁穿呢?如果我有很多钱,我是啥样子呢?
天要亮了,窗外的景色朦胧起来,一切都毛茸茸的,像一个大兽的汗毛。我像在一个动物的体内苏醒,阳光一片一片的,阴影也一片一片的,小山坡,树木,蒿草,吃草的绵羊,收割后的庄稼地,土坟,农舍,高楼一一划过。
我看着沿途风物,不知不觉,广播响了,旅客们,北京车站到了,请携带好行李。
旅客们像河流涌出,消隐在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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