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客

      凌晨突然从梦中醒来，她习惯性地转头看看大床的左侧，空空的。空调轻轻地散发着冷气，房间里很舒适，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指宽的门缝外，光线忽明忽暗，忽而变换颜色，间杂着电视的声音，她坐起来捋了下散乱的头发，方才明白原来他又睡在客厅沙发上了。
       她颓然倒在了枕头上。
       沙发客，这原本指免费借宿他人沙发的旅行者，然而这一刻，她脑子里却突然蹦出了这个词，黑暗中自己亦哑然。
       不知何时起，沙发成了他与她冷战的阵地。
       两个人已一起走过了二十年，大大小小的争吵恐怕也数不清了。值得庆幸的是，两人都在忽略，最终和好如初。在忽略和丢弃这些硌痛双方的枝杈时，她觉得自己比他更主动，或者说是有意识地，而他是被动忽略——因为时间的流逝，因为其他事务的覆盖。她不知道那些已过的争吵是否会在他心里留下一个个疤，至少在她心里没有，她总是努力说服自己去相信他是最在乎她的。不管争端因何而起，最后总是她粉刷一堵旧墙面一样去抹平双方心里的怨恨和些微的疼痛。
       她之所以能这么做是因为她太了解他，他也很顾这个家，也很不容易。如果短时身体的远离能够冰释前嫌，换得双方内心的平静，那么，接纳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沙发客”，也未尝不可。事实往往不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无声对峙，很可能促成精神与感情的疏离。
       她有时也会非常懊恼，关上房间门，故意给他制造麻烦，因为他的洗漱用具与衣物都在卧室。他也就拗着端着，刻意不进去，自来水拍下脸，扯餐巾纸洇干就算洗脸了；剃须刀吧，等第二天早上她出门才进内卫取……似乎一切麻烦都不算麻烦，短则两三晚，长则五六晚，相安无事。每到这样的时期，她走出房间会有些不自在，甚至会有些过意不去，就像侵入了他的领地。
       最近，“沙发客”出现得比较频繁，奥运会期间来的那次颇带戏剧性。那天晚上，卧室门没有关上。凌晨两点左右，她被外面卫生间的关门声惊醒。竖起耳朵细听，他“嘭”地关上卫生间门，踢拖踢拖走到沙发上躺下，过一会又走进卫生间，似乎还有呻吟声。难道拉肚子了？再听，真是痛苦的呻吟和叹气。她有点怕，不知道他怎么了，万一真有什么突发性疾病呢？
       黑暗中，她在床沿坐了一会，犹豫着该不该出去。突然，她觉得有些口渴，飞快地起身拿起杯子走出卧室去倒水。
       客厅的灯全部亮着，电视里奥运会如火如荼。他捂着右脸斜倒在沙发上，表情痛苦。她一边从水壶里倒水，一边装作不经意瞟到。“你怎么了？”声音硬帮帮的。没想到他居然马上就回应她了：“我牙齿痛死了！”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从来没牙痛的人居然夜半三更闹成这个样子？！
       心里的幸灾乐祸一闪而过，她开始在橱柜里找药，记得好象有“牙周康”和“芬必得”。
      “不用找药，我有买来，没用，我要去医院。”看来他确实撑不住了，什么架子都顾不上端了。
       她利索地换了衣服，下去开车。一路上，一言不发，不是刻意，是真不想说。
       医生的处理很简单，用粗粗的针戳了一下，便神奇地给他止住了痛，嘱他三日后再来。回家的路上，还是没说话。
       车行驶着，该转的弯没转，直往中光花园而去。“你往哪里去啊？绕回去绕回去。”她方才发现自己已错过了一个路口，但嘴上还是不软：“我就喜欢往这里走！”“哈哈，你这人好出门的？”那次，“沙发客”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放弃了他的领地。
       这两天，沙发又忙碌起来。她忽然觉得心下凉凉的，带着惰性带着无谓。日子已经很累，一生中，谁又不是谁的旅客或过客？陪伴的时间长短而已。唯有懂得珍惜，才不会浪费很多心力和时光，不会辜负相遇的缘分。
       又是后半夜，客厅电视声音中传来他的鼾声。她出去关了电视，将空调风调小，帮他盖上滑落地上的毯子，顾自回房间安心睡去。仅此，觉悟在彼岸。        

                                                                           2016/8/28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