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报纸有关
2021-12-2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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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报纸有关
报纸。想到它的样子。四开。单色印刷。曾经,在我的生活中,它占据着一个重要的位置。但此刻,它更像一把钥匙,豁然打开了那扇记忆的闸门,让往事如同流水,倾泻而下。
小时候我身体弱,隔三岔五去医院见一位老中医。身体弱的后果明显。伙伴们在树下跳皮筋。我凑过去。一看是我,她们连招呼都懒得打。只好旁观。人少时,会被恩准加入其间,一边是树,一边是我,绷皮筋。跳是跳不起来的。
可我爸的眼睛看不到我的弱点。不只如此,在他眼里,我的身上显然闪耀着鲤鱼锦鳞般的光泽。他有意让我跳龙门。一个连皮筋都不会跳的人,居然被寄予如此厚望。结果可想而知。
但我爸是满怀希望的。他拿来了报夹,让我妈订了一份《中国少年报》。知识,是我跳龙门的唯一资本——他们显然已经打定主意,开始着手规划我的光辉远景。
报纸来了。满纸的字。我最爱的,是“知心姐姐”信箱。我爸和我妈一吵架,我就想写信给她。可每次我还没来得及提笔,他们又没事儿了。
报纸上的故事好看。可对于我的弱没什么帮助。她们跳皮筋照样不要我。报夹挂在墙上,我拿下来,报纸已经有厚厚一沓。
我不出门的时候,把报纸放在炕沿上翻看。那些长长短短的故事,我要用心记住,在下课时,讲给和我一起玩儿的同学听。她们听完就走了,我还是自己。我记故事没有那么认真了。虽然报纸还是如期而至。
后来报纸不再来。我不慌不忙地长大。还是不会跳皮筋,但似乎不那么孤单了。
一晃十多年过去。报纸淡出了我的生活。再次与它相逢,缘于一件小事。
那一次,我和朋友一起走进县政府大院儿。沿着贴近院墙的一条小路向里走。七弯八拐,终于找到了位于后院的一幢三层小楼。红砖的建筑物不再光鲜,外墙上的排水管锈迹斑斑。县报社在这里。
楼梯宽。走廊宽。房间出乎意料地宽敞。窗户开着,风吹过来,阳光遍撒。老师个子不高,大约有五十岁左右。面白。头发半长。微向后拢。他微笑着接待了我们。她来找老师看稿子。我坐在椅子上打量周围的一切。窗台上的绿色植物枝繁叶茂,翠叶纷披。桌子上的报纸、书、稿纸和各种各样的杂志太多,蔓延到了地上。他们聊文字。我闲坐一旁。
也许心里本来藏了一颗爱着文字的火种吧,他们的谈话引燃了它,电光石火,一触即发。我满怀热情地拿起笔,写了平生第一篇类似散文诗的短文。居然变成了铅字。写字,忽然成了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每天念念不忘。写,改,寄。乐此不疲。另一件念念不忘的,是等邮递员,翻找当天的报纸。读副刊发表的文章。坚持多时。他让我有时间去报社。一捆扎好的稿纸,放在桌儿上。等我。还有书。留饭。后来,老师打来电话,准备在报上发一整版我的文章。他挑出其中两篇,让我投到市报。我从来没有说过“谢”字。这个字,太轻!
市里报纸副刊的老师姓刘。他的年龄更大些,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他个子矮小,黑,穿着朴素,像个农民。这是我给他投稿多年之后,初见时的样子。后来,我因情势所迫,不得不背井离乡,到城市谋生。举目无亲。四顾茫然。在生活捉襟见肘,心情郁闷无依时,他默默帮助了我,却从未向我提及。后来与人聊到这些事情,她们说,这个城市写字的人,谁没被他帮过呢?始知,在他,帮助我们,已经成了本能。
后来,生活略好。他偶尔会打电话,让我带上孩子,和他约好的几位文友吃饭。大家渐渐相熟,难免互相请客。我知道,他们是在让我趁机改善生活。而今,几位文友都成了姐妹。老师却永远安息了。那时我常感心下歉然,要回请。他们答应地爽快,去什么地方是他们挑的。一直是小店。他总是酒不离口。后来肝不好。他的离开,多半与此有关。
想起一件事。那时还在乡村,以每周一篇的速度写文。投递。再等报纸飞来。看上边的铅字。印有自己的名字。几乎从不爽约。后来,接连两周没发我的文。心下惶然。给县里报社的老师打电话,问为什么不发。多么幼稚的举动。居然等来了刘老师的解释。不能周周都发呀。他说,你写吧。很好。
他们以长者的慈祥,师者的宽厚,呵护了我最初懵懂的自以为是的热情。他们指我以路径,并以春风般温煦的笑容赠我。这让我有勇气踩着趔趄的脚步前行。
站在时间的这一端回望,可以清晰地看见那条成长的路,简单,一目了然。它泛着白,尾随我踽踽独行。亏了文字的相伴,我忽略了每个人生来孤独的事实。在某种意义上,字搭救了我。写字时,我安静。沉迷。偶尔得意。偶尔疼痛。偶尔清醒地意识到另一个我的存在。与言笑晏晏的那个,背道而驰。
两位老师都不健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豪言壮语。但他们让我记住了一个词——静水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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