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碎笔（一）
2021-12-2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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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一棵树
植物清洁，芦苇尤甚。静水深流在苇子的脚下，落在叶子上的是细小的苇莺，这种鸟的声色总是清快而闪动，生怕落水。岸平展，远处一头牛，几只鸭，人家几户，屋顶炊烟总也拉不直，大地缓慢地吸着芦苇燃烧的气息。天空大，那么多的云没法靠岸。岸无船。三五只野鸟，扑扑楞楞径直飞去，留下水花和摇着的苇姿。
以上是我在猜想着一个人的名子——苇岸，一位诗人。三十九岁离世，一生坚守素食主义，病重期间，在医生劝说下有过放弃。他临终言：没有把素食主义坚持到底，是一生最大的遗憾。苇岸的文字，有着树一样的追求：简洁，安静，高贵，自由。苇岸对和平有着深深地想往，对人类的战争、弱肉强食的不安和厌恶，对土地节气草木蜂鸟的热爱，都清晰地表达在他的《大地上的事情》里——这是他生前唯一出版的一本书，一本薄了又薄的小册子。
苇岸喜欢树，他用情最深的，是北方的白桦。
出逃的影子
路灯映出树的枝叶的影子，在山路的墙上跳动——树有魂，化影而出。乡村的大月亮地，树、房、牛、井壁的影子，均实现了白昼物相的神化、形而上、乌托邦。为此，我感激灯火，尊敬月亮——除了照明，它们最终的意义是：带领影子，成功出逃。
小年真小
小年小，小年把自己始终放在起点。
黄昏，锦江山顶，看远山那儿太阳在把自己拽下去。今天是小年。一整天，人、山路、云间的蓝、风、树稍的摇摆，从未有过的低调。一只喜鹊，从江边大桥那儿，经过站前、十纬路、山上街，稳稳站住了锦江山曙光阁的一角，在我的注目之下，由着夕阳剪影。小年的天空，片刻欢腾——没有谁注意到，这一刻，天与地，悄无声息把自己阔展了一下，又一下！
鸟没有节日，如果让我给选一个，我就选小年：清晨出发，黄昏回家，在夕阳里安静地剪影——这和昨天、明天又没有差别呢？鸟们不在乎，小年也同意——小年小，小年真诚——在地保平安，上天言好事，实话实说。
当下的秋风
我固执地以为，长久地独坐在山坡一棵树下，是积极向上、珍惜时间、热爱生命的重要方式，这与农人种地差不多，是一项有意义的劳动——如果不能为这个世界创造出真正有价值的财富，我甘愿：温饱足矣，让当下的秋风漫游我心灵的时光。
蚂蚁打架
一只小黑蚁精神十足，奋力拖一个比它体形大十倍的昆虫，拖一会儿，拖不动，转头飞跑去请兵。另几只蚂蚁，在不远处，乱转，兴奋着，好象除了美食，还有爱情等一些大事件也将在此刻发生。我走神一分钟，低头再看：一只小黑蚁（不知是不是原来那只）正拖着昆虫尸体，走出了很美的节奏和力量。另一只，也拖，与前一只，正好是相反的方向——这是路线斗争吧。第三只也来了，咬住第二只蚂蚁，拖出去半米，立即开打，嘶咬一团，十秒钟后，一只，抱头翻滚逃离，另一只，胜利了，却晕了头，一时忘了回去拖昆虫，只在原地转着小圈——这是我第次观察蚂蚁打架，凶猛，急躁，操着同一种方言，边咬，边骂。
怜爱一只羊
羊的一声声“咩”，令人心生多少怜爱，哪怕乌鸦喜鹊的聒噪，也充满自然的情致。我不相信某一只羊会刻意地叫，虚伪地笑。
花开千万朵
山腚子花没开出含蓄，臭李子花没了清纯，紫丁香也不再害羞——她们开得太急了。楼下的银杏树开小米粒样的一串串，精细，谨慎，低调进行。街边那一小园里生着五六棵牡丹，到六月才露出富贵的大脸。小野花开山间，走路的斜眼瞄瞄，脚下还是踩了一朵。女人摘一朵粉的一朵蓝的，插头上，一晃一摇远看是落了蝶，扑着发香。小野花秋天变成小伞，丝丝缕缕，烟一样飘得无踪影。我老家万宝以前有个疯女人，头上一年四季开着花，春天飘一朵迎山红，冬天插一朵塑料花——她总笑，她以为花是她笑出来的。江边坟地三五一堆，经常就多了一堆，远远看，花牵着花，围了一个好看的圆。
村人名字也全是花，姜玉花，王春花，韩秋菊，孙丽梅，刘凤蓝……听说许多名星大腕在村里也是叫过什么花的。还有河口的桃花，统一站排，集体开放，粉色云海。弗洛伊德老先生说性是一切的本源。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多美啊！
楼下的另几棵银杏，从未开过花，打听专家，说银杏也分公母，公的不开花——不开花，只长叶？悲哀。
坦诚
把对好运的期望降到最低点，把最坏的结果放到眼前来预习——坦诚于死亡，很多苦难就容易接受了。
失散了
树清晰，鸟声稀，太阳像大鸟巢一样安静。
上山的，多了三五一帮的少女，空气因此而生动：一抹新绿，柳条摇摆，山泉叮咚。如今，QQ代替了山泉，上网代替了劳动。小时候，我姐扎个红头绳，推磨、拣柴禾、揽茧都是好手；不化妆，雪花膏擦脸，冬天手上抹蛤蜊油。
我躺在老树下看天空。瞅着天上的云朵挺大，一条条，一块块，一会儿就分散了。这让我有一种感觉：春天和梦一样。比如，我的母亲，我的祖母，也曾经是一个小姑娘，扎了个红头绳，在遥远的时光里，在一个安静的下午，干活儿累了，大炕上睡着了，大炕上也斜着一方温暖的阳光——
人都在往时光里走，走着走着，谁和谁，自己和自己，就这么失散了。
天空的大蓝
树高举一簇簇“大梨花”，向太阳献礼。松针从白白的雪团儿里窜出来，绿的更绿，白的更白。寒冷的感觉只稍微触碰一下我的皮肤，立即散进天空的大蓝里。喜鹊是今天唯一登枝高呼的鸟，它们觉察了春意，大翅煽动碎雪，在飞扬的光里，我看到诱人的蓝——这和散文差不多吧：
心是沉静的，叙述、描写有根底，语言的伸展是细枝嫩叶，必发生于整体，借力于大地。想象是翅膀，每一次煽动和闪亮，必来自真情。议论空泛，也露出了情感的浅肤。风格不是模仿，而人格的真诚，差不多是天空的大蓝了。
农人和诗
好的农人与好的诗人，有本质的类似：诗以具备粮食的味道、庄稼的体型为佳。诗的本源来自于大地。庄稼的绿叶，在风里翻转，一株苞米在四季里变幻，一棵麦子的意象本是天然的蕴藏，经农人培育而成为大地的作品。差别只在于：诗人使用语言，农人使用农具；诗人因知道这一点而成为诗人；劳苦和歧视，淹没了农人耕作的美感——农人带着愧意，把这美的享受让给了诗人。
一枚树叶
一枚树叶是微观的大海。大海也是一枚极小的树叶——细察、微观，天空才辽远。
泥泞
除了园路，山坡上全是泥泞。水在海里，湖里、江里、溪里、雪地里，水也在大地的泥泞里。水土水土，水土不分，土离开了水是沙尘。泥泞是水与土最深的交流，最畅快的结合。江河湖海抓不着的，泥泞能抓得住，比如，鸟的脚印、我的一只新皮鞋。春风一路张扬，吹进泥泞里也立即安静。此外，泞泥的主要职责，是化春水为新叶、浮云、清明雨、鸟声的润泽、山泉的清凉和叮咚——泥泞是现实主义者，云朵是浪漫家？这不好说——诗人爱的是月亮，科学家研究的是月球，弄不到一起。
路边有小草露了头，一只花猫卧在树下晒太阳——猫和狗的最大区别，在于看人的眼神——狗是专注地图谋，猫只大略一扫便转向其它，或者干脆闭上。
风水
劈山把楼盖到山上了，用水泥抹成山墙，山露了山气就荒凉。夜里有鸟，叫声吓人，撕破了嗓子也放不开。江边高楼，遮人的视野，看天看江，都得从楼的缝隙间插过去，累得眼疼，夜里就不停上药水。楼下不大的小院全是车，没有一棵大树，老头老太太住了新楼却怎么也精神不起来，想老院的大树，想树的阴凉，老的人不借外夏天不借个大树的阴凉就像鱼缺水一样，气一口一口顺不过来，就干巴巴缩在楼根儿，看电线上停着的老家雀。抽烟的咳嗽。打牌的摔不动胳膊了，慢慢一张一张往上放，手抖着抖着牌就掉了地上。专说话唠喀的，唠着唠着就骂，人老了脏话没老，骂骂才提了精神。骂谁？谁都骂。
“日子一天天过，好像缺点什么”？
“风水！”
“这个新鲜。说说，怎么个风水？”
“天上来的，地上有的，原本存在的就是风水，好的生态就是好的风水。对了，人也在破坏自已身的风水，比如抽烟，喝酒，过度的占有和享用。”
“噢，风水怎么能好起来？”
“难啊。人人都在破坏风水。你也是吧，你气色不好。别生气。”
我摸摸脸，干巴巴的，头一阵晕。使劲干洗脸，压风池，涌泉穴。
稍倾，心脑清凉，风皱一池春水，且心有泉涌。
小鱼成群游过鲨鱼嘴
角马集结过亚马孙河，小鱼成群游过鲨鱼的嘴——弱小的，本能聚集为强大，获得安全和力量，有了集体和集体主义。由此我推想，大自然，永恒的神秘，称为“上帝”也行，才是最彻底最大的集体主义的推崇者，将众生集于爱的名下，赐于安宁和力量。
看不见的河流
为写点什么去观察感悟，写出来的就生硬。三荚菜、小黄花、狗尾巴草，随性而绿，而开放，而枯死；蛐声、蝉鸣、风歌是看不见的河流，流淌过我上午的时光。
名字也决定命运
山道上，一只耗子模样的小动物，顺路边石奔跑。一人喊：“瞎耗子！”众人欲打。一人喝止：是鼹鼠！大家合力把它救回山林——我一路琢磨：名字也决定命运（瞎耗子，学名鼴鼠）。
栽树
千手一样的树叶，让人和树都内心欢喜。“砍砍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古时候，树多人少，现在计划生育，封山育林。三十年前，我们全家，在前山坡栽了上百棵落叶松，苗小，地薄，没浇水，我一直担心它们能不能活。去年回老家，它们全部苍绿，一直沉默着，已经参天——今年大雪下得像老白干一样实在，估计栽树还得等几天。
向树忏悔
我坐在锦江山后坡。上帝不是权力王，也不是慈祥的老爷爷，不一定在天上，我身边的树，石头，水滴，都有上帝的影子。这个下午，我就这么坐着，向身边的树，虫鸣，云朵，做一次，哪怕简短的忏悔吧。否则，世间纷扰，万相复杂，我凭什么攫取一缕光明带走？
细节和想象
大自然的每一个细节，一定是心灵的一个比喻。心灵的所有状态，均会在大自然里找到对应。这个过程，在我，需要依靠观察和想象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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