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水族馆

　　每天吃过晚饭，散步，都会从一所学校对面的一排门面房子前面经过。　　　　

有好几家是卖早点的，几家超市还有排档。再远一点，就是洗车处和中型饭店。当中还有几家卖花的，从落地的大玻璃窗中就可以看到里面摆放的各种花草树木。高大的盆景树花放在地上，中型的盆栽放在高低不同的架子上，另外还有各种吊起来的盆花。最多的是吊兰。我不善养花，家里和办公室里，只种几盆吊兰和对花，剩下的是许多盆蚊子草，冬天休眠，春天发芽展叶，夏天生长的很茂盛。每一片叶子都厚实的很，每有蚊子叮咬起一点小疱，就掐一角叶子，揉搓一下，清香味的汁水就渗透进红疱，疱就不甚至痒了。每一次我都想进去欣赏一番花草，可是都被老公止住。他怕我一激动，听信卖花人的“花言丽语”，又抱许多花草回家，没时间浇水或护理，病死了或干死了。或是冷落了那些花，花们忧郁生气而离开我。　　　　

其中有一家水族馆，起名生态水族馆，两间宽的门面，西边一间外面空着，一张桌南北方向靠近西墙，一个中年男人，面朝西，看着电脑，关心着网络里的“家事国事天下事”，很少抬头朝外边看。也许开张时一直朝外看过，可能失望的次数太多，只耐心地玩电脑，等有心人前来钓鱼。东边靠近墙，有一个长方形的金鱼缸，总感觉有几条指把长的金鱼，在里面有趣或无趣地游着，等着我去欣赏。　　　　

其实我一直想养一条金鱼玩玩，比如学校门口的摊位上，小塑料瓶里，都是丁点儿小金鱼，那是孩子们的小宠物。一直想给孩子买，怕孩子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玩物丧志，更怕自己养不好。后来又听说养金鱼除了鱼缸的选择有讲究外，还与人的生命健康和财运有关，养得好，财运滚滚，不好，怕有灾难。想想，还是平静地过日子吧，不想生活或工作节外生枝。每一次路过，都是远远地望几眼，其实它是看不见我的，只是我感觉它的存在。以为它是幸福的，安静的。风雨无忧地生活着，这就很好了。　　　　

那一日陪儿子去超市买东西，回来。又一次路过生态水族馆，我突然想进去看看。便朝着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儿子撒娇，宝贝儿，我一直想进去看看，你爸爸就不愿意陪我进去，我一直不敢进去，你能陪我进去吗？儿子不愿意，经不住我再三请求，儿子终于答应陪我进去饱眼福。　　　　

如果我不进去，我一直以为那些鱼们都是在幸福地生活着，可是进去之后，我的心阴冷到了极点。仿佛从天堂一直跌到地狱里。　　　　

由于地点限制，那些玻璃鱼缸做得都是狭窄的长方形，靠近墙。屋里灯光昏黄，许多金鱼个体很大，在里面不能自由地游动，只能上下方向或仅让身体倾斜一点儿。一根很细的氧气管线从玻璃缸上边小孔外穿进来，不停地冒着泡儿，那么多的鱼儿身体呈不同的角度，把嘴巴凑近那个小孔，不停地换气，呼吸那里的新鲜的空气。一个鱼缸如此，另一个鱼缸如此。那么多的金鱼，没有一条是在轻松地悠闲地游着的，我不知道那水是多久都没有换了，是怎样的剩水，里面是不是都是鱼的眼泪累积。都是在为一口氧气活着，忘记了生命的本质，和活着的本来意义。其实生命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　　　　

我看到金鱼的眼睛，两只眼睛是不一样的，一只是黑色的，一只是暗淡无光的。但是两只眼睛都像是时间的黑洞，如果不小心，站不稳，就会被它们吸进去，进入另外的时间隧道，摸不着回来的路。有许多条白色的金鱼，长度应该超过20厘米，身体上的鱼鳞好像和肉体融为一体，像一个脱光身体的人，囚在那里，阴森恐怖。如果不是时而动几下，你一定会以为那是鱼的标本。当时突然想到迟子建的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是说一个煤矿工人死了，领导上报时为了不超过上边规定的数字，瞒报，就让女人把尸体冷藏在家里，他的老婆夜夜不敢回家，夜夜都要面对那样一份被冷藏的爱，是悲痛，是害怕，是恐怖，那样一种绝望的感觉，要持续多久。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一年又一年，是怎样的灵魂深处的折磨和煎熬。　　　　

我觉得鱼缸里的每一条鱼的眼睛直穿我的灵魂，它的嘴巴都在呼喊，在呐喊，给我自由，给我自由，可是没有人能听得见。就算我听见了，我的心颤抖着，灵魂痛疼着，我也给不了他们的自由。　　　　

如果有一个好的买家，看中了他们，他们也只是从一个小些的鱼缸到另一个大些鱼缸罢了。他们身体里的基因可能也在隐隐地疼着，退化着，更新着，那是清澈溪流的轻呼，那是明丽的湖泊的歌唱吗，那是荡漾着花香的河流的招唤吗？　　　　

最后一个鱼缸，我看到纹在金鱼一边身上的字，先是看到财字，然后看到喜字，慢慢地等，在金鱼移动交换位置的过程中，终于看齐了四个字，是最商业化的祝愿“恭喜发财”。金鱼是粉色的，杏花一样，字是鲜红色的，很亮眼，很喜气。那字在金鱼身体左侧面，字体不甚工整，不知道是怎么纹上去的，是不是像人的纹身一样，痛，且美丽着。只是金鱼不知道美丽，它心里只有痛。我的心里也只有痛。　　　　

都说金鱼的记忆只有7秒，可是在每一个七秒，它都是痛着的，从一个记忆阶段转到另一个记忆阶段。感觉像是从一世转到另一世。我不知道纹身的过程能不能快到在7秒之内迅速地完成。　　　　

好长时间，我的心都痛着冷着压抑着，我想自己不会第二次再踏进这个生态水族馆。其实起名水族馆就行了，哪里称得上生态二字呢。　　　　

除了金鱼，还有蛙。那样子让人惊奇害怕，表皮灰色的，许多只叠加在一起，不会是莫言小说中的蛙跑出来的吧。一只只像是黑夜里的幽灵。我想可能是品种的问题，由于我的孤陋寡闻不知道它们的名字，这些蛙，装在一个六七厘米长的玻璃缸里，由于天长日久地不见阳光，身上的那一层光亮的暗绿花纹的保护色没有了。像是童弟周的手术刀一层层地把表皮给剥光了。只有灰暗的嫩皮既是适应性，又是保护色吧。由于空间小，不能跳跃，缺少运动，慢慢地肌肉就萎缩了，退化了，长得也慢。像一直待在婴儿期的孩子一样。看着让人心痛心生爱怜。　　　　

出得水族馆，儿子悄然对我说，你不买只是看，老板会生气的。我说，这个我懂得。　　　　
也许由于我们无意的打扰，给它们平静的生活注入新鲜的活力。也可能让它们多活一些日子呢。　　　　

以后，每次去饭店，我都会刻意去服务台边看人家送的开业大吉的金鱼缸，看里面的金鱼身上有没有纹上“恭喜发财”字样祝福语。其实金鱼是一种能够招来财气和运气的灵物，如果它自身都活得没有生气，没有活气，没有灵气，没有好运，它哪里还有精气神为业主招财进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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