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女兰娃子

　　这会儿我竟然已记不清她是哪一年结的婚了，大概是２０１１年，或者是２０１２年吧。反正，她的女儿现在已经快上小学了。如今，我准备为她写一篇文章时，才发现，我居然对小时候的她产生了一种非常巨大而浓重的模糊感。这会儿我还迷糊着，现在的她还是当年那个胖嘟嘟的兰娃子吗？
　　我们村里某人与某人之间的辈分和年龄有些凌乱，感觉有些人的辈分和年龄对不上号了。有的人年龄跑快了，辈分跑慢了。有的人辈分跑快了，年龄跑慢了。就如兰娃子与我，她好像只比我小四五岁吧，可是，她却比我小了一辈。这个例子不怎么突出，再举个突出的例子吧，我们家附近还有一个比我小好几岁的女孩子，她居然与我祖父同辈。我每次见到她时，只能依仗着年龄上的优势而直呼她的小名。
　　兰娃子的家，就在我家附近，中间隔了一个堰塘。我称呼她的爸爸为哥哥，我拜敬了她的爷爷为“保保”，保保在我们那地儿相当于干爹。他们家有一间打米机房，里面有一台烧柴油的打米机。在那些年里，附近的邻居都是到他们家里去打米。现在也实在记不起第一回认识兰娃子是不是去他们家打米的时候了。唯一的印象是，那会儿我还很小，而她还更小，那会儿她听见我叫她的爷爷为保保时，她也称呼我为江保保，我小名带“江”字儿。那会儿，大人们都笑了，那会儿我也许笑了，她也许也笑了。可是，这会儿我却记不清楚了。不过，后来，她长大知事了，便改口叫我江叔叔了。
　　打米机房的柴油机的声音轰隆隆的，非常巨大，那是我接触电视机之前所接触到的非常奇特的机械，就是声音太大了，听久了，感觉地球被列位神仙当篮球在拍，颠簸得心脏都快受不了了。每次到保保家去打米时，我都尽量离那机房远一点。有时候，便会和兰娃子跑到他们家的菜地边上，或掐着菜叶，或玩着泥巴，或看着菜叶上一只只小青虫，一弓一伏着背，像一位位朝圣者匍匐前行着。那会儿，她时常一脸泥巴，我也时常一脸泥巴，全都一身脏兮兮的，像两只花脸猫，或者像两只丑小鸭。
　　说真，我和她小时候都长得很磕碜，不赖看。那会儿的她，脸有些胖嘟嘟的，没有其他小女孩子一样长着瓜子脸，柳叶眉，不赖看。而我呢，寸发配着长着奇骨的脸形，就更不赖看了。还好，那会儿，我们几乎都没有华丽的审美观，还是尽情地玩在了一块儿。
　　我又记不清我和兰娃子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在一起玩耍的了，好像是从我读六年级的时候吧，又好像是从她跑到邻市去读职中那会儿吧。中间我与她断了很久的联系，直到有一年的暑假，她在电话中对我说她考完试了，要回家了，让我到镇上去接她。虽然好长时间未见，但是那天接她时，我还是从人群中第一眼认出了她。我这人老是后知后觉，直到她买了两瓶水，递给我一瓶时，才醒悟过来：当江叔叔的我怎么还让侄女买水呢。
　　我们一起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我们聊了些什么呢，恕我又记不起来了。不过，我有点印象，那会儿，她开始打扮自己了，不再像之前那个胖嘟嘟的丑小鸭了。同样，那会儿的我，也在胡乱地打扮着自己。犹然记得，那会儿的我梳着三七分的发型，穿着西服小马袿，一副少年老成的派头。那几年，我一个人留守在老家读高中，也从没有到县以外的世界上去走走，像一个山中居士一般。对外面世界的认识，只停留在那几本世界名著上。我是从兰娃子的话里才得知当时外面的大城市是什么样子的。
　　高中毕业后，我一个人去了成都读书，那时才切实地看到，那么大的城市，居然找不到一小片山，全是水泥房子。那一刻，我像是闰土进城一样，心理承受着这次环境的巨大变换带来的影响，又有一点像是重新投胎做人一样，全是新鲜感。后来我想，当年兰娃子去邻市读职中那会儿，初感也许如此吧。
　　城市是比大山更容易改变一个人的。进入大城市后没几年，我感觉自己变了很多，特别是思想。之前接受的全是书本上静止的东西，而到大城市之后，接受更多的是社会上那些流动着的东西。就好比非主流文化，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沉浸于此，特别爱把比脸还长的头发，染上乱七八糟的颜色。反正，进入大城市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像是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然而，我未曾想到，兰娃子她的改变就更厉害了。她居然变得像一只挣脱了线的风筝，飞离了四川的故乡，飞去了大东北。她为什么会这样做？我猜测，可能是因为爱情吧。我好想亲自问她这个问题，可是，居然至今都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提问条件，因此也无从开口问起了。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我漂泊的第二个大城市里，那是一个滨海城市。那年好像是2011年吧。我父母长期在那座滨海城市里打工，在父母的生命里，那座城市俨然已成为了他们的第二故乡。当年我去到那座城市，有一种浓烈的寻亲味道。当时我没计划在那座城市里待多久，我想把那里当作一个临靠点，准备着随时飞走。然而，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打乱了我原有的计划，我居然在那座城市里留足至今了。有时候，我也有些怨恨自己，那年毕业后为什么不四处去闯一闯，窝在这里这么多年，修道自欠道行，修仙自欠仙气。这会儿再回头看兰娃子时，发才现，我不及她。她走过的桥，应该比我走过的路多吧。
　　就是在那座滨海城市里，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变了，变成了一个青春漂亮的少女了。当时她是路过那座城市，还是专程来到那座城市？我还是记不清楚了。甚至，那会儿我和她聊的是什么，也是一个字记不起来了。那会儿她与我们一起吃了顿午饭，便匆匆地离开了那座城市。
　　后来，关于她的消息，便是她一个人跑到东北那里去了。具体去了东北的哪里？去见谁？去做什么？我们都不清楚。再后来，关于她的消息，是她在东北把自己给嫁了出去。这实在令我太惊讶了，兰娃子她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她这婚姻大事，也过于草率了。不过，我却又打心底佩服她的勇气。遇见了喜欢的人，敢嫁，遇见了没走过的路，敢走。
　　既然她这样选择了，作为亲人，肯定还是会衷心祝福她的。后来，我从网络上频繁地接触过她的丈夫，那会儿我们聊得很投机，他也喜欢文学。再后来，我与她的丈夫又断了很久的联系。我想他应该是把心思全用在顾家立业之上了吧。事实如我推测一样，他好像放弃追求文学了。
　　如今从网上可以看出，兰娃子他们家的生活条件是越来越优越了。看来，兰娃子她当年在婚姻上的选择是正确的，特别是看到他们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儿时，特别是看到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