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生活，与雪，与无时间感

一

这个冬天，由于脑内五羟色胺和副肾激素不足，再加上服用一种调节神经的药物，导致越来越懒散的我，忽然适应了一种懒散到了极致的慢生活：每个早上要躺到七时半起床，打兑完饭菜，就躲进了卫生间成一统。进而我也知道了时间在什么情况下飞驰得最快，那就是如厕的时候。

母亲在生下三姐仅两个年头之后，就又诞下了我，身体还没有恢复到最佳状态。自然地，疏导到我身上的基因也不良，致使我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大毛病没有，小病倒不断，每天总会有一两处难受的地方，我活得实在是太难了。我不只对一个人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难受了，那我一定是回光返照了。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举证我如厕时间长，实在并不是我的错，而是我的胃肠蠕动功能弱，是老妈种下的因，报应到我身上的果。

当我从卫生间出来，那已经是一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时间的确有够长，但倒也与我的慢生活规则不违和。

话说我虽然如厕时间慢，但用餐时间可不是一般的快，一两分钟即可以结束战斗。吃得少是原因之一，不显山不露水的，倒也使我的吃相不那么难看。上大学时，曾经有一整班的女同学围在我的餐桌前，为的就是求证一下我吃饭是否会咀嚼。可一直到毕业离校，她们也没有搞清楚我吃饭到底是否咀嚼了，至今这在她们来说仍然是个悬案。这样进餐快这一点，就成了我慢生活的一个不协调之处。虽然都说吃饭快不利于身体健康，但我还就是改正不了。

吃完饭，我凉了半杯水，间隔片刻，将需要终身服用的几样药吞服下肚，借口胃不舒服，（的确也是不舒服，药物副作用缘故）我爬上床，晒晒上午的阳光。这张床我已经有两年多的夜晚没有睡过了。晚上我基本上是合衣睡在沙发上。起因是两年多前的一个夜晚，我穿着家居服躺在被窝里突然感到浑身都疼，折腾半天也睡不着。于是就起床穿上衣服躺到沙发床上，自此就形成了我睡觉的新模式：睡在沙发床上，总体是白天穿多少衣物，晚上睡觉依旧穿多少，感觉自己真的和一头猪有些相似。

最近我倒是养成了白天爬上床的习惯，因为这个房间上午有阳光，比客厅里暖和不说，还有就是躺在床上到底要比沙发舒坦多了。我会划一会儿小视频，一边开心地笑着，还能划个块八角的。蚊子虽小，但也是肉啊。虽然付出了时间，但我现在是无时间感，慢时光，小生活，不知道心疼那寸金寸光阴的，反倒还有一点儿小小的成就感，离那个阿尔兹海默症估计不远了。划腻了笑腻了，我就或侧卧或趴伏小睡一会儿，也有大睡一两个小时的。全然不管不顾厨房水池里还有一碗盆，哦，不对，是一盆碗还没洗，是积攒了两天差不多的战果。最近我常常说话不着调，颠三倒四的，估计是受到微信小视频的影响。

我还方位感差，路痴之类的极其严重。大姑姐小姑子家我去了很多次，可还是记不住单元门牌号。前几天去二小姑子家的二单元二楼，结果我敲开了三单元二楼的门。婶婆家逢年过节我都去串门，可我还是记不住楼号。就因为我迷迷瞪瞪扬了二正地把先生也给领错了楼，把九号楼记成了八号楼，生生地就错失了与叔公见最后一面的时机。我缺失的还不仅仅是时间感方位感，还有对于名词的记忆。那天先生在微信照片上看见了一个熟人，一下子蒙住了，想不起他姓啥名谁。问我，我也是感觉在嘴边呼之欲出的，就是喊不出来。记不起来就慢慢地想啊，反正我俩的时光都慢。先生厨房卫生间地转了一圈，到底把他给想起来了，我俩忍不住哈哈大笑。时间就又在这笑声中走远了。

上午时间就这样让我送走了，感觉到的是一种慢节奏，慢时光。从从容容地瞅着太阳从正东移到了日午，感觉时间的流就如我老家门前那条小溪一样，永不止息。以为自己还握有大把的时间，就一瞬不瞬地看着它们从我的指缝间一点一滴地往下漏，哪管它是否再回首已经百年身。

二

今冬的雪下得不是很大，但是很频，三天两头地就来一场。今早七点多屋子里还乌漆麻黑的，我随口问先生：今天阴天啊？先生也随口答道：不是又下雪了吗。我“哦”了一声，也没有朝窗外看，习以为常了一般。进行完每天该进行的项目后，我按照惯例又爬到了床上。划了一会儿手机感到无趣，就翻身躺到床上，朝窗外看去。已经停了一会儿的雪花又飘舞起来，一片，两片，三片四片，雪渐渐大了起来，飘落得快了起来，我数雪花的速度，已经跟不上它们漫天飞舞的强度和范围了，我识趣地停下了这笨拙的行为，开始望着洁白的雪花出神，脑子里出现的是所有与雪有关的镜头。

一个有着圆圆的脸蛋，一对乌黑明亮大眼睛的女孩，倒腾着胖墩墩的小短腿，婴儿肥的小身躯，趔趔趄趄地来到了我的面前。我看着她一点点儿地长大，不再傻傻地为了一块糖，就把自己的初吻献给那些走街串户的货郎了。懂得了羞涩，知道了美丑。记不清她第一次与雪相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印象最深的，是她顶着凛冽的北风，上学走在积雪的路上，那小脚步发出的“咯吱、咯吱”的脆响声。还有时不时地走到路旁雪面上，调皮地踩下一对对一行行麦穗般的脚印，并停下来得意欣赏的样子。还有她那通红脸蛋上，一块明晃晃的冻疮疤痕。以及同样布满了冻疮的手和脚，冰得麻木生疼的感觉。

自那以后，她就开始学聪明了。每到冬天，她就准备下两个雪白的大口罩，将脸庞捂得严严实实的，免得脸被冻疼冻坏不说，还让她美丽可爱的脸蛋有了瑕疵。当然美丽可爱不是她自己感觉到的，而是所有见过她的大人们夸奖她的。至于手和脚，是没有办法阻止它们不被冻坏的，因为冻疮是一种季节病，穷和冷都是它们的天敌，到季节就会复发的。直到上大学，住进了楼房之后，它们才逐渐好利索。

关于雪，她还记得每到下雪天的早晨，学生们到校后就得去大操场扫雪，冻手冻脚的，那滋味可真不好受。哪像现在，可以雇人来清扫。与雪有关的，好玩的事情也有。那就是放学后或假日里，每天拖着个小爬犁到水渠沿上，去放爬犁的乐趣。每当她把爬犁放到水渠坝顶，人爬上去坐稳了，然后用力滑下来时，那感觉都像是要飞起来一样，蛮棒的。她也就乐此不疲，和姐妹们抢着爬犁放，放过了整个的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冰雪天。

她参加高考也是在一个雪后初霁的寒冷天。她一个人走在铺满洁白雪被的天地间，不像现在有亲友团护考。她心里有些小忐忑，有点儿小不安，还抱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期盼。考试结束之后，她去看望了刚生下外甥的三姐，还有那个襁褓中的孩子。以后有时候她也会想啊，自己的榜上有名，一定是借了这个孩子的喜气，还有三姐帮她报名，借课本，送她衣裤和手表的殷切。这样的手足之情就如那洁白的雪花一样无暇。

雪后环绕着学院后面海棠园的小路慢跑，是她大学四年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雪后的果园静谧清新，清洗着她浑浊的大脑和身心。由于慢跑时腿关节摩擦生热，竟奇迹般地医治了她的风湿性关节炎。为此她感谢上天。上班后在雪天挤公交车的经历也一生难忘。由于她体力的先天性不足，望车兴叹的永远有她一个。第一次去夫家也是雪后的冬天，先生用自行车驮着她，行驶在车海人流中。因为路滑胆小，她吓得心悬在半空中战战兢兢的，但心里却是温暖的春天般的感觉。住在北方的她，出生在冬月的她，好像所有的人生大事都与雪丝丝相关。冬雪成了她生命中挥之不去的镜像和光阴。

三

我生而有涯，时间却无涯。以我的有涯，对时间的无涯，就显示出了我人生的短暂，和生命的渺小，还有生活的无奈。既然短暂，渺小，无奈是我人生的标配，是我逃不过去的宿命，那么即使我时时唏嘘，日日担忧，岁岁恐惧又有何用呢？不如我就彻底忽视你这个时间老人好了。我知道你的存在，并时时刻刻想要吞噬我。可我若不去感知你，不去感受你，不去被你影响，你又奈我如何？你想要吞噬我的身体，你什么时候想张口就张口好了。只要你还一天没有瞄上我，我就不去感知你，反而我可以享受你。

在你里面我自会做一些我喜欢做的事情，活成我独有的样子。当肉体和思维处于上升时期，我就如一只蜂蝶翩翩起舞、降落，去寻找吞食对我有益的营养。当我处于生之华美，体之优良的阶段，我就如春蚕和蜡炬般吐丝世界，点亮黑暗，给人们暖与光。当体能下滑做工已止，我就享受晚霞余晖，享受之前辛勤的果实。我虽然无感，但我也一直知道你在。知道你不会甘心被我无视，被我无感，有一天你一定会痛下狠手。

那一天啊，我揽镜自照，蓦然发现了你的狠厉之作。额头那深深的几道车辙，让我发现了你下手之重。面庞的深浅斑点，让我感受到了你画笔的老到。忽然下垂的眼睑，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击，使我再也无法傲娇人世，再也不敢自负陶醉。一时之间我难免陷入悲戚。但也只是瞬间。逃避不来我只有直面，如今又会有谁在意我的容颜？我指给先生看我的阡陌沟壑，看我的虎豹斑点，看我的垂垂眼睑，还有被岁月挑染成白色的数缕头发。先生淡然笑之，我心释然。我继续无感时间，知道老是一种荣耀。放眼人生，又有多少人等不及老去，就定格在风华正茂的那一刻。美是流芳了，帅也千古了，可试问有几人又会甘愿如此呢。

这个冬天，我把无数个白天过成了慢时光，就那么无所事事地躺着，或读几篇文，看几页书，像现在这样码几行字。或追剧，或听音乐歌曲，或刷视频，喝心灵鸡汤。本来我也想一直就这么过，但我毕竟还在食人间烟火，我毕竟还担负着人生重责。那一盆碗筷不刷不会自己洁净，衣服不洗无法再穿。冰箱菜没了，水果没了需要补仓，先生的药每月固定要买三次，饭菜该做还得做。虽然脑内五羟色胺和副肾激素严重不足，并且被药物副作用折磨的我，每天手都懒得抬一下，但我也必须坚持着，无可推卸。

维特根斯坦说过：“如果我们把永恒视为无时间感而不是时间的永续，那么永生属于活在当下的人”。时间虽然它有痕于我，但我仍可以无感于时间。就让我继续以我的无感来对付时间的有痕吧，直到我彻底无感，它也无法再有痕于我之时。我会含笑过好每一个当下，每一个还属于我的明天。并以我认可的方式，来度过往后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