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春节——疫期日记

　　这是一个漫长的春节。我第一次高估自己的宅家能力。
　　1月21日腊月廿七
　　昨晚朋友们来涮火锅剩的食材很多，本来不用去超市，但是朋友圈的口罩售尽广告越来越多，我在淘宝只能买到2月3号后发货的，我戴上家里唯一的医用口罩去永辉试试运气。
　　上海大道人来人往，少数年轻人估计是看了网络新闻戴着口罩，最该防护的老人小孩却没有一个戴，愁人。
　　各家药店口罩都断货了，我在永辉买了免洗消毒洗手液和湿巾。
　　晚上余老师发我一个小米有品的口罩链接，29.9元10个，我立即淘宝退单买这个。几分钟后被抢光。想不到我第一次买小米家的东西是口罩。
　　1月23日腊月廿九
　　武汉封城。
　　幺姨和哥哥带我到上海大道吃自助牛排。哥邀约我明天去他家吃年夜饭，这是第一次上姨家过年，我犹豫一下答应了，毕竟妈妈这边的亲戚只剩我们两家还密切。
　　我们还约好大年初五去给我爸妈上坟，然后去看电影。
　　希望武汉的封城让一切尽快好转。
　　1月24日大年三十
　　下午，戴着洗净烤干的口罩去打车，滴滴师傅也全程戴着口罩，我心想这防卫意识真到位，后来发现滴滴评价增加了一条“司机是否戴口罩”。
　　幺姨和哥一人背我、一人扛轮椅，把我弄上三楼。今年的年夜饭就是她一家祖孙五人和我。哥哥说他哥们的公司，把往年作为免费福利的口罩以3元一个卖给员工，许多员工再以5元一个上街卖了。哥说：我们能做的，是不买也不卖，国难财发不得。
　　哥开车送我回家。城区彩灯缤纷但寥落无人，政府发布了烟花禁放令和公共场所关闭令，我们感叹这是长这么大见过最安静的除夕夜。网宣所有电影撤档，哥叹口气说电影约不成了。
　　春晚红包和武汉疫情一起在各个微信群滚动。愿鼠年平安！
　　1月25日正月初一
　　邻居们都在说别去超市了，网上买菜吧。我检查一下家里，才注意到米和油所剩无几。京东到家的订单等到下午也没配送，我取消转到京东超市买了米和油。后来想想居委会还有春节慰问的米和油没领取呢，何必舍近求远，我再次取消订单。晚上，我在京东找到2月4号发货的消毒喷雾和30个N95口罩。
　　这么来回折腾，我觉察到还是心里慌乱，所以觉得做点什么才不算面对病毒束手无策。
　　年也还要开开心心过：被窝里吃零食、看《冏妈》，还给自己做了香肠炒芹菜和一碗汤圆。
　　1月26日正月初二
　　早晨打开手机看永辉超市，蔬菜已卖光。我给电动轮椅充好电，联系5号楼的黄阿姨陪我去居委会，顺带路边买些菜。黄阿姨说为什么不让居委会送上来，我说他们从过年就上班防疫也很辛苦。
　　空荡荡的马路偶尔驶过一辆空荡荡的开往高铁站的公交（全城其他路线都停运了），行人的戴口罩率达到90%，让我安心一点。也有点想念从前过年街上熙熙攘攘、公交车挤不上去的景象。
　　回家，我把洗过两三次的口罩剪破扔进垃圾桶，然后洗脸洗手。和黄阿姨聊会儿，她要初四和老伙伴们去烧香，我劝不住，这时她们团长来电话取消了行程。
　　我看到一篇推文，去支付宝转了一百元，支持三表和六六早日把防护用品送到武汉。我愿意相信文字的真诚和个体的力量。
　　1月27日正月初三
　　我劝退了垸垸。遗憾今年生日不能和她去西山公园看茶花展，但我们各自平安在家，就够了。
　　我还是化个淡妆、换上白色的新羽绒服、系上红围巾，让自己精精神神度过生日。用一天时间更新了自己的公众号，写童年的年俗，在回忆中仿佛又感到温馨热烈的气息。
　　1月29日正月初五
　　连日阴雨出了太阳。两条街之隔的中心医院成了整个渝东北片区的定点收治医院，我更加不敢迈出门晒太阳了。隔壁家的二儿子溜出去麻将，麻将馆被社区驱散了，他挺高兴，说刚好赢走1000元呢。网友们也在发愁如何摁住天天往外冲的家人和自己想往外冲的心。
　　我多年宅家练就的独处功力派上用场。看完半本《给心理治疗师的礼物》，听一节阿信老师的《春节苏轼诗文精讲》，写完心理社工培训的个人成长报告，还刷拼多多赚了6块钱。
　　我跟哥取消了明天的上坟，毕竟公墓都关闭了。谢谢幸好大年初一两个堂哥替我去祭拜一趟。
　　1月31日正月初七
　　往常复工的日子。辞职时候我还想今年可不用赶春运回北方初七上班了。看来不能随便许愿啊。
　　一月份的出游计划全乱了，月初一场个人重病，月底一场全国大疫。
　　心有沮丧，但春天可期。2020不必重启。
　　10只小米家的医用口罩寄到，心中又踏实一分。分给黄阿姨家4只。假如我量多点，真想给左邻右舍都分一分，他们天天逛街，令住旁边的我瑟瑟发抖啊。
　　2月1日正月初八
　　我参加了一个公众号的故事征集活动，捣鼓一上午录制一段音频。我想法很简单：让人们看见疫情下不同的生活形态。我知道自己口头表达慢，专门先写稿照着念。
　　其中有几个采访问题是我之前没想过的，我认真思考一下作答：
　　问：你对于谣言怎么看？
　　我：我觉得这是信息传播不公开透明造成。如果传言假的当然是笑话段子，万一成真事关生死，民众不可能不关心。我会去关注也会去判断。但是对特别悲伤的信息我选择回避、自我保护，比如脑瘫孩子在家去世那条我一直没敢看，因为我知道真的存在很多我无能为力的事……如果那孩子的信息早些传出来被外面的人知道，或许悲剧不会发生。
　　问：你想对封城时离开武汉的人说什么？
　　我觉得他们的心情能理解，我逃得动也会想逃离疾病和恐惧啊。当我们能相信即使生病也会被好好照顾、不用怕床位不够药品不够，可能就不会跑了。
　　问：你想对留守武汉的人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都是留守在疫区的人。我们和全国的人在一起面对，一起经历。会等到春暖花开。
　　对，这其实也是我想安慰自己的话。
　　2月2日正月初九
　　京东到家今天明天都预约爆满。我的卫生巾只剩小半包，我打电话托黄阿姨到附近小超市买了两包。后来在垸垸建议下，我换成永辉生活APP，终于买到菜，快递小哥手套口罩全副武装地把菜放到家门口的一刻，我无比感动。
　　我的前同事们在陆续退票，10号前她们也不可能离开各自老家回津。我想假如我没回重庆而留在天津过年，我会更加恐慌。城里人尤其是高层住房真的都靠自身生存能力，没什么邻里支持系统，家族也散了，如果不是土著那么周围朋友或许也都过节回乡。我在重庆虽是一个人生活，但有老邻居们帮我买菜、倒垃圾，即使哪天家里断粮我也有信心借到吃的。而如果在陌生都市呢，生存要么靠快递小哥，要么只能找不晓得靠不靠谱的当地社区了。
　　我跟王老师通电话，她在初二见势不妙，催女儿回了上海，女儿走前为她请了保姆，但是保姆来的第一天就感冒打喷嚏，王老师赶紧请退了保姆。王老师有严重的骨质疏松，她说一个人操持生活挺吃力的。
　　期待未来几十年国家的支持系体系建设吧！否则等自己干不动了，单身老人们和残障人士恐怕还只能选择去养老院，很多基层养老院的条件不好，保个生命安全还是可以。
　　看书看到零点过，各个群说，成都地震了。朋友圈立即传出热腾腾的段子：
　　“一时之间不知应该先穿外套还是先戴口罩；
　　“在家有地震，在外有病毒，我太难了。”
　　2020，我们太难了，只能发扬苦中作乐的优良传统了。
　　2月4日正月十一
　　立春了。开工了。重庆第一大疫区的大街小巷依旧静悄悄。我和全国人民一样远程工作、在线上课、足不出户。
　　我前天放血下单的Kindle青春版今日收到，算是给自己一份春天的礼物。收割了一波免费网课和限时免费电子书。听说中小学生做免费作业做到哭，而这些资源对成人来说——至少能冲淡孤独叭。做饭洗碗的时候，我就听听书、听听往年在喜马拉雅买的西方哲学史、听听高娃老师直播读诗……
　　想起小林老师的漫画：新的一年，未必更好，但要值得。
　　2月5日正月十二
　　黄主席和一个工作人员来看望我。我们仨戴着口罩，相隔两米而坐，聊了半小时。公务员们也不易，从大年初一天天上班上街，尤其要日夜轮班守着居家隔离的人家。有人在代买清单上写：大米*斤，速冻馒头*袋，卫生巾1包（夜用），辣条6包……黄主席说把那张清单保存起来，以后可以进历史博物馆。
　　黄主席进门拎着两个口罩问我家有没，我诚实回答家中有6个，他就节约收回去一个……后来我觉得自己真蠢：口罩现在可是硬通货，我多搞到一个是一个啊。
　　2月6日正月十三
　　天天有魔幻新闻：大理截胡了重庆的口罩……全国物资紧缺，实在是防灾意识不够，所以此时困难各地自己也有责任，多节约和互相支持吧，老想着掠夺别人的干啥。
　　一个群友从法国寄一批口罩给国内亲友，也担心到不了想给的人手里。他跟我们说，他没有写退回的地址，他做好了中途被“征用”的心理准备，总之都是用在同胞身上。
　　我的30个N95口罩和3瓶酒精消毒液，状态冻在了“正在出库”。我也做好了它们早已被征用的心理准备。
　　2月7日正月十四
　　凌晨不睡的后果，是总能看见坏消息……李文亮医生终究没救过来。
　　今天群友们很容易吵架。我默默转发了一些观点比较清醒的文章，虽然后来文章被删了，可是有些声音只要多存在一会儿就多一些价值。在天灾、权力等等强大力量的面前，你我都是一颗脆弱的蛋。李医生或许也不知道做什么是“安全的”，他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做了身为普通人能做的全部。
　　我今天无法集中注意力，只能整理一点这些天的日记。远在湖北的室友灿灿，说她们村没有发口罩、她们家缺物资，她的无能为力让我更深感自己的无能为力。我经历过03年非典和08年地震的严峻时期，但那时候不用我来面对这些实实在在的问题。睡前看到一篇推文《我想回到过去的日子》，疫情发生这么多天我忽然第一次哭起来，念叨着：我想出去晒太阳。
　　2月8日正月十五
　　今天是元宵节。春节结束了，春天尚未到来。
　　昨天的永辉订单没有派送，我上午重新下了一单，又逛一会儿京东买点水饺。我计算过家里现有物资足够撑半个月，我对本区物资供应也依旧有信心，所以我一直没有大量囤积过。买东西，更多是为了缓解焦虑。
　　自我觉察到这一点，我慢慢恢复稳定。我继续打字写写东西，分散注意力。傍晚永辉的菜送到了，我兑了一杯奶茶喝以示过节。晚上有张志斌老师的公益心理讲座直播，他是我上网课时候非常喜欢的人本主义流派咨询师，一听见他声音我感到特别舒服。张老师说，面对如此巨大的公共危机，我们只能接受这个现实的发生，人都在局限中，创造和改变也在局限中发生，保持规律生活，建立起能支持自己的意义。
　　我做了个深呼吸。来日方长，好好坚守。
　　明天做汤圆和鲅鱼水饺吃。好东西不怕来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