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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主题征文]坍塌

2021-12-28叙事散文青衫子
记不清姑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无声地哭了,姑也掉了眼泪,然后意识陷入模糊。等到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后来猜想,姑一定是提到了父亲。吃饭之前姑也提到了父亲。当时自己劝她注意身体,少喂些羊,要么买些青储饲料,减少劳累,毕竟一天老似一天,这次得……

  记不清姑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无声地哭了,姑也掉了眼泪,然后意识陷入模糊。等到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后来猜想,姑一定是提到了父亲。   吃饭之前姑也提到了父亲。当时自己劝她注意身体,少喂些羊,要么买些青储饲料,减少劳累,毕竟一天老似一天,这次得病就是一个信号。   前些日子听说她身体不适,去县医院做检查,得了子宫肌瘤,医生建议做手术;胃也不好,有炎症。去济南大医院看了看,建议暂时不手术,观察一段时间去复查,视情而定。回来之后找医生开了中药,先调理胃。   或许是心理作用,或是吃中药见了效,见到她的时候发现脸色精神不错,说话仍然是语速快,中间提及有一次吃饭吃了三个签子馒头。关于吃了几个馒头的问题是采用让旁边的小孩子猜的描述方式,显见得,她自己对于饭量的变化十分满意。至于精神方面的变化她自己不好描述,因为医生没有告诉她,她有抑郁症状。   得知这一结论之后自己有点意外,惊讶于如此强势外向的姑怎么会有抑郁症状。闲话中她有问及母亲现在怎么样了,我说现在好多了,不管别人怎样劝,她都得一天一天慢慢面对,总得经历一个过程。姑也说,父亲去世之后自己心情也不好,然后杂七杂八说了些父亲去世前她去看他的经历场景。在谈论这个话题的过程中间,我并没有明显感到伤心,因为自己知道,父亲去世已是事实,现在需要面对的是姑的病,自己得多些劝解,尽量少提及父亲。   其实自己设想过,如果姑同样患了父亲那样的病,她也未必强过父亲。别的不说,单是性格强势这方面,她比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姑的强势是出了名的,有脑有心,能说能干,在她的衬托之下,身材矮瘦的姑父显得极其懦弱。   姑父进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羊被关进圈里,他进门来,打了声招呼,洗了手,满脸堆笑,提起暖瓶先给我的茶杯里续上水,然后自己沏上茶。我说姑父这么瘦呀。表妹嘿嘿笑着,怜爱地看着他黑瘦的样子。姑则嘲笑说,自己要是死了,他这样的得饿死;这么些年了,饭桌上只要有差样的饭食,不让不吃,客一样。姑父略有些羞涩地笑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不挑饭食,一天三杯茶少不了。看着姑父憨憨的样子,姑又补充。   一个人再强势,一旦意识到因病有死的可能,还是会心有挂念。这次得病,姑肯定想到了死,怀疑自己是否得了恶性肿瘤。父亲的去世在她心里倒了一堵墙。或许在她看来,有哥哥在,当妹妹的还有娘家,没了这个哥哥,娘家也基本名存实亡了。   有时候我会奇怪父亲和姑没有血缘关系,这兄妹俩能处得这样好。可是想想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以及自己见闻的林林总总,又觉得这也正常。父亲与姑小时候的感情我说不上来,姑出嫁之后的一些事大概知道。父亲疼惜姑父懦弱,姑一个女人当家不易,姑则疼惜父亲三个儿子,日子累。祖母没了之后,姑依旧年节平时不断去看望父亲,鸡蛋常年供着吃,父亲母亲一再提及姑一次次花钱。对此,我劝解父亲母亲说,除了这里,姑哪还有什么正儿八经的亲戚。话虽如此,我知道他们在彼此心中的分量。   父亲病后第一次掉眼泪就是提及姑知道这件事之后来看他默默掉眼泪的场景,心硬如他,也是瞬间哽咽了。   对于自己的心硬,父亲不掩盖,说在给自己的亲生父亲第一次上坟时没有哭。我一直怀疑,这能否可以当作心软硬的区分标准。我分析,对于自己的从小被送人,父亲必然心生怨恨,以至于长大之后不想认亲,这或许可以视为所谓心硬的心结之一吧。对此,伯父的视角只是说父亲这一辈子不易,从小被送人。在一生不易的定论之下,涌现在活人心头的自然是父亲的种种好处。   对于这些好处,母亲感念最深,她把这些好处归结为傻,比如傻干活。姑证之,父亲盖房累傻了。傻之余,还有一个词是坚强。当然了,依照母亲的学识自然不会总结出坚强这个词,她说父亲得病之后心气儿不减,一天吃什么药,什么时候吃,记得清清楚楚,还计划着以自己的财力花几万块吃药维持上两年没问题。姑则提及,父亲去世前在医院住院,和姑视频,说话依然大声大气地说没事儿,过几天就出院了。姑说视频里看着父亲精神头挺好的,其实是强忍着疼,不想让人担心罢了。   在姑的描述中,父亲再一次出现,那么清晰,我甚至能够看到父亲在重症监护室病床上脸色紫黑,自己把小药丸塞到他嘴里时感觉到他嘴唇的冰凉,以及笼罩在他周身的死亡气息。奇怪的是,自己并没有感到有多么害怕,反而是出奇地冷静,握着他的手,劝他不要着急,慢慢喘气,直觉意识到,他当时不会死。现在想来,自己的心是不是也够硬的?或者说,自己当时的表现是极其冷静地在等待,等待父亲生命的终结。后来父亲去世前那天晚上,看到父亲意识有些模糊,我阻止了母亲一再要求去找医生,下意识里知道,父亲要走了,他一再提及的那道门开了。   与姑的交流只能限于一些具象场景,总有些东西被隔开。同样的,姑也以自己习惯的方式讲述着一些家长里短。那些内容像是根本不需要思考,就在那里摆着,多少只羊,大羊多少,小羊多少,大羊怎样喂,小羊怎样照顾;姑父去哪里放羊,担心啃了庄稼和树,同村放羊的故意跟在羊后面,导致羊偷食;她去捡树枝,搂树叶,给羊准备吃食;那些从鸡场里捡来的鸡苗吃了她多少粮食;她前段时间不想吃饭,睡觉也不好,浑身没力气等等。   姑在说这些的时候,姑父微笑听着,间或喝口茶,提起暖瓶给杯里续上水,脚底下嚓嚓作响,用姑的说法是抬不起脚来;小孩子在旁边自顾玩儿着,嘴里咿咿呀呀;水空调呜呜作响,送出阵阵冷风;表妹打开水龙头洗手,传出奇怪的噪音,埋怨送菜的真墨迹。   去厕所。院子里几只小狗吠声阵阵。厕所在羊圈边上,鸡们聚拢在一起,地上粪便斑斑。羊们还算安静,偶尔发出声响。这些活物既是姑家庭经济的重要来源,也是重要负累。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无法言明的纷争矛盾,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聪明能干著称的姑也不能例外,更不要说,她也在一天天老去。   菜送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酒一口一口喝下去,进入胃肠血液大脑,佐以那些杂七杂八的话。后来,我看到自己坐在椅子上,毫无预兆地,眼泪默默流下来,像是心里的一堵墙坍塌了,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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