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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老口子

2021-12-28叙事散文范廷伟
四十年前,你就被村民们叫做老口子,可四十年后,你还是被村民们叫做老口子,看来你是真的苍老了,苍老的谁也说不上你的真实年龄。只是一个“老”字,就足以令人们对你刮目相看、另眼相待了。你是村子年岁最长的老者,经历过世事的沧桑和岁月的洗礼,岸上在风……

四十年前,你就被村民们叫做老口子,可四十年后,你还是被村民们叫做老口子,看来你是真的苍老了,苍老的谁也说不上你的真实年龄。只是一个“老”字,就足以令人们对你刮目相看、另眼相待了。你是村子年岁最长的老者,经历过世事的沧桑和岁月的洗礼,岸上在风中轻摆的柳枝似你飘飞的胡须,见证了小清河的流水夜以继日,生生不息。这立春刚过的日子,依然是孤寂而冷清的样子,天有些阴沉,使人觉得你苍老得实在有些名副其实,理所当然。
  自从小时候看过电影《上甘岭》,听过那首耳熟能详的歌曲《我的祖国》,我就无数次地想象过,每个村庄的旁边,都该是“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的美景。以前,大清河(原济水,现黄河)是济南与东部沿海连接内外水运的重要交通运道,而刘豫倡导开凿于南宋年间的小清河,一方面使济南北郊沼泽地区的积水得以宣泄,另一方面,则是辅助了大清河的航运功能,这几乎是平行入海的兄弟俩,用一条路清沟连接起了彼此的血脉,而你——老口子,即使你苍老的容颜,叫人猜不透你的深沉与博大,而我们大约还是能感知到你九百多年的厚重与深邃。
  无论如何星转斗移,无论如何沧海桑田,自从路清沟贯穿于两河之间的这块坦荡平原,她便像一个坦胸哺乳的母亲,让这里的人们尽情吮吸她干瘪的乳房,拔节着自己瘦弱的身体。作为从大清河输入小清河的入河口,人们吃饱了母亲的乳汁,就很快跑到你的身边疯狗野马,追逐玩乐,直到精疲力竭,瘫软如泥。你水流入河的脉脉声响,多似老人的轻声叮咛,又似至亲的柔手抚摸。孩子们喜欢的就是:每一个绿草茵茵的春天,他们在你宽阔的河道里采花追蝶;每一个热浪翻滚的夏天,他们在你凉爽的河水中掬水嬉戏;每一个天高云淡的金秋,他们在这里采摘野果;每一个冰天雪地的寒冬,他们在厚厚的河冰上笑声连连……
  孩子们对你的理解,老口子并不仅仅是指路清沟的河水汇入小清河的那片狭小水域,而是从小清河的北岸直至入河口的那片水域,宽阔的河道,茂密的水草,翔集的水鸟,游弋的鱼类,反刍的老牛,欢乐的孩子们,将这里当做了人间的天堂,圣洁的乐园。我依稀尚还记得,这里曾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民兵打靶的训练场,炎热的夏日时光中,那些汗斑点点,汗水涔涔的调皮孩子们,土里挖弹头,水里捞弹壳,他们童年里的欢声笑语,随着“老口子”三个字的亲切记忆,早已融入了自己的血肉,流进了自己的血脉,嵌入了流逝的时光,化为了最可珍贵的生命给养。老口子,苍老的名字中,你时刻浸润着岁月深处的温馨,你无时不让浩浩汤汤、日夜东逝的小清河流水在历史的长河中,汩汩作响,叫人眷恋。
  当然我也记得,以说谎而闻名四邻八乡的明星人物——“瞎话星子”,与我们邂逅在老口子的身旁,我只是知道六十岁开外的这位老人家,一生与“谎言”“瞎话”为伴,他无儿无女,无依无靠,但决不许未掉屎蛋蛋的毛孩子们,竟然敢用这样的称呼去“尊敬”他。我那时只认为“瞎话星子”这个绰号特别好玩,所以在同伴怂恿下,壮起胆子将他的绰号高声怪叫,我们伙伴几个便四散而逃。谁也没有料想到,这脾气怪异的老头,竟然因为没有捉到肇事“凶手”赖在我们小学老师办公室里一个下午,直到傍晚下课铃声响过,他才悻悻地离开了我们的校园。由于“瞎话星子”的不依不饶,我们的女班主任派人将我“捉拿归案”。一顿“巴掌顶子”的“赏赐”自然在所难免。却让我从此一下子长了记性,开始懂得了对所有老人的尊敬。
  老口子,之所以让村民们对它记忆犹,刻骨铭心,概因伴随着老口子增添新岁的,还有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乡间故事。四十多年前,村里有个胆小怕事的社员李某,一辈子唯唯诺诺,畏手畏脚,凡事就怕天塌下来砸到自己的头上,从来不敢惹是生非。一天李某去公社驻地赶集,恰巧有一小伙子看他面熟,便对他说道:“我早就认识你。”这李某纳闷不已,忍不住问道:“你是咋认识我的?”小伙子笑着说:“因你脸上长了一个瘤子。”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李某脸上确实长个瘤子不假,却不愿意让人揭这个茬。李某恨得牙根子直痒痒,却只能敢怒不敢言。后来村人拿这事取笑李某“怂包”,他大声喊道:“我骂他了。他说我脸上长瘤子,我说我是恁老头子。”有人问他:“你究竟在那里骂他的?”李某答曰:自己回来时,走到老口子那里骂的。殊不知,老口子离公社驻地还有三里地远呢。
  东风一缕催人早,春色三分入酒香。沉寂了四十年的老口子,真的是有些老态龙钟了,因为一家大型家企业的用水,后来的路清沟已经进行了部分改道驱直,它近乎于废弃不用了,这里河坡上的杨柳树很少了,游鱼鳖虾早枯竭了,聒噪烦人的蝉鸣销声匿迹了,就连昔日茂密葳蕤的野草野花,也开始变得日渐稀疏,昔日宽阔平坦的河床、河道,没有了多年以前的喧嚣喧哗与热闹缤纷。老口子的东侧,是村子里的老坟地,或许只有春天到来的时候,人们才在祭奠祖先的同时,捎带这探望珍藏了大家童年记忆里的它。蒋雯丽主演的电影《立春》中有句台词说:“立春一过,实际上城市里还没有啥春天的迹象,但是风真的就不一样了。风像一夜间就变得温润潮湿起来。”春耕春播,老口子就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耄耋老人,从春天的和风与阳光里,渐渐感受到春的气息了。
  当我今年再次来到小清河畔老口子的身边时,已经是二十四节气中的雨水。春始属木,树木是春天最先醒来的使者。小清河岸上的树棵、草木,呈现出嫩黄色的幼稚。老口子陪伴着村子里的那些老人们,一起走过春夏秋冬,他们在人间朝夕相伴,他们在地下灵性有知,有他们的存在,就像一切都鲜活在这珍贵的世间。哪怕是“泥土高溅,扑打面颊”,人们倏忽想起这村庄的灵魂,村庄的记忆,村庄的遐思——就意味着有了一种正在怀想时的温馨,一种正在期待着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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