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雁荡山

漫步雁荡山

雁荡山车站下来,天全黑了，瓢泼大雨。站前广场尽是碎砖泥地，什么店铺也没有，黑乎乎的，前不搭村,后不搭店的荒野。没有公交车，同下火车的几个人，被小车接走，呼啸而去。我有点急了，一辆破面包车停在那里，一屁股坐上去，车主说，去雁荡山镇十五元，身后几个打工妹也钻了上来，叽叽喳喳还开了价：“哪有这个价？两元。”经过一番争执，五元成交。

路真的不远，十来分钟便到。山中小镇，雨幕中，只有一家超市，几家饭店，和一些家庭宾馆。去超市买了把伞，找了家宾馆，单间要价一百二，跟他煞起价来，六十元入住。 第二天清晨，天放晴了，金灿灿的阳光照在湿漉漉的山崖上，照在滴着水珠的野冬青枝叶上，照在山间小块油菜花上，天朗气清，五彩斑斓。白墙黑瓦的山村经过水洗，一尘不染，清亮得像吴冠中笔下的水墨画。老天爷帮忙，一个绝好的游玩天气。

雁荡山镇，像个小山村，丁字形两条路，横路通向“灵峰”，“丁”脚到“灵石”“大龙湫”。“两灵一水”，是雁荡三绝。这里不收“进山费”，去三个景点，也没有公交车。只有零星经过的私家“面的”。

我在丁字路口，等去“大龙湫”的车。一辆崭新的面的停下来，要价三十，还价后，十二元就搭客走人。时间尚早，一路无人，直抵大龙湫景点门前。

我是第一个游客，景点门票三十元，老人对折。

游雁荡山，和一般游山大异，说到游山，自然想到，气喘吁吁地攀爬，筋疲力尽地远眺。最省事不过乘上缆车，飞空腾跃。这里全不如此。人在山湾里走，平展展的水泥便道，仰观两边的灵石奇峰，俯看身边的花木溪流，如“闲庭信步”，一点不费力气，龙钟老人也可以来看看。

山湾口，高岗上一道灰白色的山崖，一幢幢姿态各异的石柱挤合在一起，如百折屏风，那幢幢石柱，像《八十七神仙图轴》中神仙聚首，玉带飘飘，天国神姿。身边，一道碧水，哗哗奔流。涧那边，几垄茶树，两位大嫂采摘着，路边放着铁锅炉子，现炒现卖。

涧谷中漫步，晨光铺金，漫山遍野的杉木林，直溜溜的枝干，把人衬托得很小。峰迴路转，远处一尊柱状岩峰，拔地而起，矗立于天地间。岩峰顶端开裂，看上去，像一把裁云剪雾的剪刀，俗称“剪刀峰”。人往山湾里走，视角转辗变化，这庞然大物，忽而幻化成狗熊爬树，忽而成了一柱冲天，忽而似远征风帆，忽而又像啄木神鸟，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皆不同”，变幻虚实谁逗谁？输与雁荡自然工。

剪刀峰隐没在身后的林海中，远处传来隆隆的水声，“大龙湫”到了。顺着林中曲径，一步步前行，渐见山崖那边，林木之上，山顶垂挂下一道雪亮的银线，是瀑布。转过一道山湾，轰响灌耳，崖壁突兀，白亮亮的瀑布就在眼前倾泻，这道瀑布真高啊，上极天际，抬头落帽。水从山顶豁口飞流而下，初为一乳白色柱状瀑流，冰清玉洁。下落四五丈，白柱爆胀开来，成为一束白线，缕缕丝丝，像弋箭般散射，箭镞又演化为一枚枚倒伞形飞镖，夹杂在絮絮片片的水雾中乱窜，成了飞蝗般的箭雨。坠落数十丈，是瀑流，还是烟，还是雾？已经很难说清，迷迷濛濛的一个水世界。清人袁枚的诗写得贴切：

龙湫山高势绝天,一线瀑走兜罗棉。
五丈以上尚是水,十丈以下全为烟。

瀑布对面山崖上是观瀑亭，亭柱上对联“龙湫晏坐雨濛濛，雁荡径行云漠漠”，后柱题“不游雁荡是虚生，欲写龙湫难下笔”。瀑布崖壁上，一行铁线篆石刻“天下第一瀑”。

我国四大名瀑“浙江雁荡山大龙湫瀑布，黄河壶口瀑布，贵州黄果树瀑布，黑龙江镜泊湖吊水楼瀑布”，大龙湫以197米的高度夺冠。平心而论，就浩大的气势讲，还是壶口瀑布和黄果树瀑布为胜。前者是俯视的黄色瀑布，后者是仰观的白色瀑布。庐山的三叠泉瀑布，和大龙湫瀑布相类似，可惜，三叠泉只有155米，并且在山崖上一步三折，跌跌撞撞，远没有大龙湫这样一线下注，无阻无碍，酣畅淋漓。

顺着对面山脚上的小道，走出大龙湫山湾。以瀑布为源头的溪流在身边淙淙流响，水底卵石历历可见。这条溪叫筋竹溪。我国山水诗的鼻祖，南朝文坛泰斗谢灵运有《从斤竹涧越岭溪行》诗：

猿鸣诚知曙，谷幽光未显。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
逶迤傍隈隩，迢递陟陉岘。过涧既厉急，登栈亦陵缅。

谢灵运走过筋竹溪，却没有发现大龙湫瀑布，和天下奇观擦肩而过。以至雁荡山和徽州黄山一样，默默无闻，一直到明朝末年，被徐霞客推崇后，才被公众认识。

浙南三大名山，天台，雁荡，天姥。玩家谢灵运到过天台山，游过天姥山，独独漏掉了雁荡山。这导致了大诗人李白，眼光也停留在天台，天姥两座山上：“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他要“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也就没有提到雁荡山只言片字。谢灵运是李白心中的偶像。

偶像有偶像的苦衷，这个大贵族，“官三代”，爷爷是“淝水之战”的名将谢玄，谢家在江东仅次于王家，是第二大豪门。但谢灵运生不逢时，东晋灭亡，取而代之的是刘宋皇朝。皇帝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大英雄刘裕。他不是豪门，是镇江山中打柴市上卖草鞋的小混混。这样的皇帝当然不会把豪门子弟当成宝贝疙瘩的。谢灵运由“康乐公”贬为“康乐侯”，由朝廷大臣贬为永嘉太守。于是，他成了愤青，以游山玩水为业，消极对抗朝廷。

谢灵运的孙子谢超宗，是“官五代”，也是个名人。而且是超一流的“愤愤”，刘宋皇朝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萧齐皇朝。皇上虽把他看作“凤毛麟角”，但谢家这位公子，已堕落为“寒士”。 褚彦回是靠出卖同僚而取得高位的大佬，秦淮河送客，褚大人脚底一滑，滚到河心。吓得丞相王俭从车上跌下来，跌折了腿。谢超宗在旁边拍手叫唤：“阁老落汤鸡，丞相瘸腿驴”。禇彦回从河中爬上岸，淋淋漓漓一身水。谢超宗念念有词：“苍天有眼，苍天不容；大地有知，大地不受；投奔河神，河神不收。”禇彦回大怒，说：“贫贱寒士，出言不逊！”谢超宗说：“我不能卖友求荣，怎免得‘贫寒’两字。”

谢超宗这个愤愤敢于在政府首脑前，表演“脱口秀”。说明那时，门阀还很严重。皇帝萧道成把一个宠信提拔为朝廷官员。他要当贵族。皇帝说，这个事我管不了，是江斅他们说了算，你去找江斅。他去了，江斅出来见客，对下人说，把我的坐席离这个人远点。此人羞愧而逃。门阀制度一旦建立，要去除，难之又难，皇帝也没办法。

“昔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游雁荡，我们接触的虽然是凡地，凡人，凡事，但这里是大玩家谢氏祖孙驻足之地，不能不对这两个活宝缅怀一下。

“灵岩”没去，“灵峰”在雁荡山镇的旁边，也是个山湾，比“大龙湫”山湾大一些，湾底有个大广场，路也宽敞，所以开放夜游。门票也是三十元。沿着谷底的路走，两侧山峰多有可观者。有庞大的“天冠峰”，小巧玲珑的“金鸡峰”，“老汉峰”和“老婆峰”隔涧谈着黄昏恋，“双笋峰”和大龙湫的剪刀峰有相似之处。最漂亮的是湾底的“合掌峰”，两座巨峰相倚一线，像热恋中的情人，所以，也叫“情侣峰”。灵峰景区还有许多岩洞和佛殿道观。

回到火车站，才看清，这里乘客寥寥，广场还没修好，只有两个卖甘蔗的，孤零零站着。车站后，有大块的海产品养殖田，海湾就在近旁。雁荡山就在东海之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