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乡村拓片之：私 了

　　果园，看果子的简易房，乐果用完了，空瓶子里装了水。几个想偷吃几个青苹果的孩子溜进来，学武家孩子怎么就认为瓶子涮乐果的水是汽水？熊孩子用舌头舔了舔，有点甜，一仰脖子咕噜噜灌下去。没多一会，便瘫倒在地，口吐白沫，手脚一阵抽搐，翻白眼死了。 　　学武一家哭破皇天也哭不活孩子了，自然要找果园的主二扥。二扥很无辜，一摊两手说，乐果用完了，灌了水，放在看果园角旮旯，原想再闹虫子就喷到树上去，还能杀死些虫子，谁知道你家孩子会溜进来。来就来吧，祸害几个青疙瘩苹果也就是了，可偏偏把瓶子里的水当汽水喝，怨谁呢，这怨谁呢？说破天，道破地，是你家孩子自己喝了瓶子里的水，不是我强灌给他的，关我屁事？二扥说罢，一拍屁股晃着俩膀子走了。学武戳在当地，傻了眼。他媳妇急哧白咧冲二扥的背影叫骂了几句，看看早没人影了，也消停下来，问学武该咋办。学武想了想说，走，找“老一”去，咱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找他找谁？

　　学武两口去找“老一”，算找对了人。一个山旮旯的村庄，就是一个小王国，村支书是当然的国王。“老一”从小队会计起步，一路升迁至村支书，一干就是十多年，论资历、身份、地位都排村里第一，故被大伙呼为“老一”。结果叫来叫去叫白了，干脆被取代了名字和职务，也证明他在村里享有的权威不容置疑。现任村主任，是个刚选举上任的年轻人，人实在，缺乏处理村中的各种麻烦事的经验，便甘心情愿给“老一” 跑跑腿，传传话，打打杂。至于其他村干部，更是随着锣鼓敲铛铛，随上音儿就行。 　　听了学武两口的哭诉，“老一”啪的一拍桌子说，这个二扥，也太不像话了，使唤完农药，瓶子不妥善处理，弄出这么大的事来，不让他头皮发发麻，他就不知道天理王法是说啥。说着一扭头，对村主任吩咐道，去，把二扥叫来，看他咋说。早在一边支着的村主任应声而去。“老一”往椅背上一靠，抽一口烟，啧儿的一声咂一下嘴，再抽一口烟，又啧儿的一声咂一下嘴，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学武问，咋了支书，事情很难弄吗？“老一”说，这个二扥，不只很二，还是个一根筋，他要是耍死狗，还真一脚踢不死他。你们两口说说，这事咋摆弄合适？学武说，我们就是没主意了，才来找你。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派出所报案。“老一”说，依我看，这事还是不要报案为好，私了了比较合适。学武说，私了？“老一”说，对，私了。你们想想啊，这事要是报案通了公，不判二扥的刑，也得行政拘留他，他就非进去住几天不可了。真这样，你们两家不就结成世代冤家了？从你家来说，孩子是准定救不活了，说到底，不就图弄几个赔偿款吗？学武迟疑了一会，问“老一”说，咋个私了法？“老一”说，前有车，后有辙，照以前的道走就行。

　　“老一”说的“车辙”多了去了,包括一些涉法的事，也通过他和村干部的调停，按下葫芦按下瓢，在村里私了了。其中包括翻了农用三轮车扣伤好几个人的，因承包地界垄被修改引发打架的等。“老一”和村干部的得意之作是，前两年仁福家上二年级的闺女，被村里拴驹家十七八、愣愣怔怔的孩子用几块钱买的一把水果糖，骗到村外看秋的石棚里，做了见不得人的牲口事。仁福两口哭闹着要去报案，“老一”在第一时间做工作说，这事最好别报案，你家小闺女才要活人，长大了还要嫁人，还有一辈子的光景要过。这时候就背上了名气，叫她以后咋活人？依我看，不如让他家赔些钱，神不知鬼不觉把事情了结了。然后，“老一”趁夜色到拴驹家，连吓唬带劝说，让拴驹家给仁福家赔了一笔钱，就这样把一桩强奸幼女案了结在了。 　　村庄有村庄的处事原则，和生存法则，有自己的平衡体系。村里人差不多都是左牵右连的亲戚、本家外，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故很少撕破脸往死里“砸气”。当然，大家也都看“老一”的面子。人活在世上，不走的路都会走几趟，谁知道以后会摊上什么事呢。所以，“老一”的面子，村干部的面子，不多看也得少看，绝对不可以不看。

　　学武和“老一”说话的工夫，二扥随村王主任来了。“老一”和他核对了情况后，问他咋办。二扥往地下一蹲，脖子一梗，还是对学武两口说的那番话：学武家孩子是自己偷进果园喝了涮乐果瓶子的水死的，与他不相干。“老一”鼻孔哼哼一串冷笑说，你倒说得轻松，红嘴白牙说与你不相干，就推了个一干二净。我问你，学武家死了孩子，为啥不找别人，偏偏要找你二扥呢？依我看，你要是真聪明的话，就给学武家赔一笔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二扥就喊，这是逮住瘸羊薅羊毛，我冤。“老一”说，你冤啥，你冤球啥，谁让你用罢乐果不把瓶子处理掉，导致了严重后果。这事要是捅上去，即使不判你刑，拘留你个十天半月的，你用不用住？问题是打了你还得挨罚，公安的行政处罚款，法院的起诉费和判你的民事补偿费，你用不用出？你可盘算好了，是愿意三下四下挨呢，还是愿意出点血，把事了结在咱村里？二扥又要梗脖子，可想了想，像旱天里暴晒的庄稼苗，软沓沓地蔫了头，吭哧憋嘟了一会说，摊上这种事，算我倒霉，说吧，咋个赔法？“老一”说，只要你同意赔偿就好，至于赔多少，咱们商量着办。 　　接下来，“老一”唱主角，主任打边鼓，从中调解。学武、二扥讨价还价，“老一”从中间砍，说定了二扥给学武家赔偿五千元。

　　二扥没啥说了，紧赶紧的打凑了钱交给了学武家。

学武也没啥说了，找人做了口小棺材，哭呀嚎的把孩子打发了。

　　村里的黄土上，又多出了一个小坟头。 　　据说土地也会心里发痛，一疼就会生出一个大肿包。这个小坟头，是土地在吃掉一个孩子后，在皮肤上肿出的一个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