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眷恋成土粉

　　一生眷恋成土粉
　　 我一直认为，我今生之所以没有长成一点六米以上苗苗挑挑的大个儿，而只是球球蛋蛋一米五八的样子，与我从小主观上就喜欢吃土豆，客观上不得不吃土豆，而且吃的是我家老屋后那块地里，长得也球球蛋蛋的小土豆有很大的干系。虽然九兄妹都是同一父母所生，却惟有我的个子最矬，就是因为我吃的土豆最多。在我正长身体的那几年里，不仅我的正餐是土豆，上、下午茶点是土豆，夜宵是土豆，我的主食副食零食都是土豆，不长成土豆的模样那才怪了呢。

计划经济那会儿，我家唯一的一块园田地，就是老屋后面高岗上的一窄条黄土地。干旱不说，还被一排老榆树的根部掠夺着养分，被老榆树的叶子霸占着阳光。长出的农作物都单薄细瘦，土豆也伸展不开腰身，产量自然也极低，和五叔家那块肥沃的菜地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就算是五叔家一溜儿四个大小伙子食量大，我三个家兄后面是一顺水儿五个丫头片子胃口小，但这样划分也实在是说不过去，最起码也应该好孬菜地对半分啊。最气人之处还在于，我家的黄土地不仅结出了那些球球蛋蛋的小土豆，也间接地长出了一个圆咕隆咚的我，一直到而立之年彻底脱离了那块土地，才蜕变得比较纤细了一些，有点儿“窈窕淑女”的样子了。

说老实话，就我的味蕾来说，土豆其实并不是排在首位的，它还有一个兄弟或姊妹叫作地瓜。但这也不能怪我啊，谁让你土豆没有人家地瓜兼具“面”和“甜”两大优点呢？喜欢吃甜美的东西是人之天性，不独我一个。但就亲和度来说，我和土豆的缘分以及相处的时间又是地瓜所无可比拟的，因为土豆的优点虽没有地瓜的优点大，但却比地瓜的优点多，令人想要不爱都不可能。

地瓜虽然好吃，并且现在又被冠上了防癌第一食品的名号，但它却没有土豆敦厚、温和、存放期长、谦卑价廉。土豆既可以当主食，更可以当菜蔬。它可以和许多种蔬菜称兄道弟，亲如家人，在一只大锅里搅铁勺，更是人类一年四季都离不了的好伴侣。而地瓜生性娇嫩，怕风吹、怕冰冻，只能烀着吃、烤着吃，或做成糖醋溜地瓜成为餐馆的一道菜，其局限性也是有目共睹的。

过去穷人家里土豆都是半年粮食。从四月末土豆栽到地里，至六月末土豆刚长成小孩拳头大小时，农村断了粮食的人家就开始挖土豆吃了。将嫩嫩的土豆皮一刮，烀上满满的一盆，再蒸上一碗大酱，就是一家人的一顿餐点了。甭管你爱吃不爱吃，有东西填饱肚子就已经不错了。接续土豆的是嫩苞米，之后是地瓜。但土豆始终都没有退出饭桌，只不过是从主食而退居为佐餐。就是现在，到农村吃上一顿煮玉米烀土豆茄子，仍是城里人夏季的一个向往。

我吃过的土豆种类很多，有最早的普通品种，有改良后的红薯土豆、红眼土豆，有形状上的圆形、椭圆形及细长型等。土豆的做法也很多，而且都很接地气儿。之前乡下人家来客，实在拿不出像样的菜肴，无奈之下，有主妇就将土豆分别做成土豆丝、土豆片、土豆块、土豆泥端上桌，对付了过去。如今这已经变成了段子。就常听有人问：你家今天吃几个菜啊？回答说：四个。炒土豆丝、土豆片，熬土豆块、炖土豆泥，博得大家开心一笑。

土豆不仅可以自成一体，快乐单身，对于伴侣它也很不挑。它可以和大、小白菜玩过家家，和韭菜黄瓜相亲相爱，和小蘑菇、木耳相依相伴，和大豆腐干豆腐共度晨昏。土豆在贫困人家或素食者那里，还可以扮演肉的角色，比如过去乡下的土豆炖酸菜，如今人们经常熬的土豆炖豆角。而每当有小鸡肉、肥牛肉来就它时，它也不卑不亢。土豆为人类饱腹甘愿献身，被嫌弃时也默默无语。其它的蔬菜伙伴都有身价上涨的时候，惟有土豆永远价格低微，但它仍无怨无悔。土豆既令人怜惜，也令人钦敬。

喜欢吃土豆，应该是从娘胎就开始了。不是因为贫穷不得不吃的那种喜欢，而是发自肺腑的那种真正的喜欢。小时候说不准什么原因，上学从来不喜欢带饭盒，也许是嫌麻烦，也许是担心饭菜不好怕人家笑话。反正就是从早晨六点多吃完早饭，这一大天就那么饿着，即使是有时候下乡参加劳动要到晚上七八点钟回家，也都能扛得住。

而每到星期天在家休息，这一天我就会不闲嘴，从早吃到晚，似乎是要把一周所欠下的午饭都吃回来。那时候家里哪像现在有水果有糕点，可以换着样儿吃。家里夏季就只有早晨或午间吃剩的土豆。我一会儿吃一个一会儿吃一个，有时候因为天气热土豆都已经起了黏涎，我用水冲一冲照吃不误。这样十几年的夏季吃下来，我就把自己也吃成了土豆的模样，只差走路没用滚的了。

俗话说夜路走得多了总会遇到鬼。土豆吃得多了，也会物极必反，对身体造成一定的伤害。我与土豆的相处就有过两次不愉快的经历。一次是刚出校门住单位宿舍时。因为距离学校给约定的矿山食堂有五六分钟的路程，有时候嫌麻烦不想出去了，也会在烧炕的炉子上做点儿简单的饭菜。我的首选往往还是最爱的土豆。一次我将两个土豆削皮切块，放了点儿油盐花椒面用饭盒炖上。半个小时的工夫土豆块就烂了，我就将土豆既当菜又当饭地大快朵颐起来。吃得那个香啊，差点儿就将姥姥家的姓给忘了。

怎知乐极生悲，吃下不久我就将土豆怎样吃下去就又怎样吐了出来。感情是急性龙葵素中毒。都怪我太贪吃土豆了，削皮时估计没有将变绿的皮削净，或者发芽的地方没有挖净，炖的时间又过短，而且还没有其它主食搭配，结果就这样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哑巴亏。从那以后再吃土豆时我就加了小心，自然也就没再发生类似事故。只是如此一来，警惕性自然也就会放松下来。

大前年七月，三姐家新土豆下来了，费劲巴拉地从乡下乘车给我拎来了一大兜子，有十多斤的样子。我家弟兄也一直喜欢吃土豆来着，并且看上去比我喜欢的程度还要甚。之前就听三姐说她家今年的新土豆如何如何的好吃，已经垂涎很久了。如今到手的土豆我自然不会放弃品尝验证的机会了。因为弟兄也喜欢吃，我就想着一次多烀点儿，可着一次吃个够儿。于是我就洗了十个大土豆，去了皮后烀熟了。

等到热腾腾的土豆端上了桌，我那弟兄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竟然给我来了个不买账，只吃了一个就说啥也不捧人了。面对满满一盆长长黄黄的大土豆，我的眼睛也长了，人也傻了。就算是再美味的食品，只要是超出了自己所能食用的范围太多，那美味也会大打折扣的。我欲哭无泪，只有自食恶果。这一顿饭，我放弃了其它主食，敞开了肚皮吃土豆，一下子吃了整整四个大土豆，很有成就感的。虽然还没到吃腻的地步，但胃肠已经没有地场接收了。

我悻悻地将余下的土豆捡下桌，捎带着偷偷横了弟兄一眼。之后休息了一会儿，我起身去教堂做晚礼拜。怎知聚会刚过一半儿的时间，我这胃肠就开始拗劲儿地疼，不仅胃里的东西一个劲儿地往上泛，还有要拉肚子的感觉。我赶紧起身往家逃。实际上教会也有公厕的，只是我从来不去，就认准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勉勉强强地对付到了一家医院的门前，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我只好跑进了医院大楼，问准了卫生间的方位，将什么优雅啊从容啊都丢到了爪哇国，飞快地跑了进去解决燃眉之急。

感觉就像快要死了一般。以前总是听人说汗如雨下，这次我终于知道这种滋味了。胃肠疼痛折磨得我死去活来的，上吐下泻两头挣，但哪一头也无法达到淋漓尽致。吃下去的土豆梗阻在胃肠之间，弄得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平时兜子里都放有方便袋，也才没有将人家便所弄得不像话。缓解了一下之后慢慢走回家中，又折腾了大半宿，小命儿也丢了半条。

都说是读过的书走过的路都会烙印在你的气质上。那么我们吃过的亏遭过的罪就算第一次教训不那么深刻，有了这第二次的刻骨铭心，想要再忘记说什么都是不可能的了。龙葵素，不仅隐藏在被阳光照射发绿的土豆皮上、土豆芽上，也分布潜伏在整个土豆里。只要过食再加上单食，就会有害处。

有了这次教训，我是万万不敢再贪吃土豆了，即使它常常向我发邀请，递媚眼儿，用它的色香味缠绕我，环绕我，我也只能是浅尝辄止，食用量保持在胃肠所允许的范围内。只是我的土豆情结也不是说清除就能清除净尽的。就好比初五那天上大嫂家，小侄女炖的小笨鸡里的土豆块儿美味无比，比鸡肉还好吃。眼瞅着侄子侄媳妇吃起来不停筷，我离得远又够不到，真的是急坏了。我也顾不得老辈的风范了，剜了他们好几眼看他们还不自觉，便赶忙把手中饭碗递过去，让临近的小辈给我夹了好几块，一时之下满足了我对土豆的渴望。

还有我家弟兄，从去年开始又把那根喜欢吃土豆的筋搭上了，再次疯狂地爱上了土豆，尤其是那种烤土豆。我们许多人的脑海里，或许都会时常闪过儿时的一幕：母亲或外婆拿根木棍儿，不停地拨弄着埋在炭火盆中的土豆。直到两面都烤熟了，才扒拉出来给我们吃。我们用两只手倒换着，一边吹着气儿，一边剥着皮。咬一口香喷喷的，那香气从此就一直留在了我们记忆之中，挥之不去，化作了一缕缕乡愁。如今有些烤红薯的也抓住了烤土豆的商机，往往烤土豆卖得比烤红薯还贵。但烤土豆必须是现烤现吃，烤熟后放得久了就会回生不好吃了。

天地虽大，食物众多，但土豆始终是排在人类食物链最前面的一个，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尤其是冬春季菜蔬少的时候。基本上家家都会在秋天储备一些，以方便在没有其它蔬菜时吃。有资料显示：土豆中不仅含有大量的碳水化合物，同时还含有蛋白质，矿物质如磷、钙，B族维生素，维生素C，胡萝卜素等人体所需的营养素。土豆以其水分多、脂肪少，单体积的热量相对较低等优点，成为了减肥充饥的佳品。土豆也因为它的高产，成熟期短，价格低廉，始终是我们餐桌上的常客，冬储菜的首选。这也是上天对于我们这些土粉们的一大恩赐，令我们感恩在心，一生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