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草别处
2020-09-17叙事散文青衫子
一胡同里静悄悄的,雨迹写满地面,朝南北两个方向铺开。鞋底儿鞋帮沾了新泥,有熟悉的滑腻从脚底传来,记忆中的图片被瞬间激活。几块红色青色的砖头散驻在墙边,身子透出雨沐的清新,有几块被车轮硬物硌了边角儿,低眉顺眼儿,随圆就方。翠青的水白子草扬出细
一 胡同里静悄悄的,雨迹写满地面,朝南北两个方向铺开。鞋底儿鞋帮沾了新泥,有熟悉的滑腻从脚底传来,记忆中的图片被瞬间激活。几块红色青色的砖头散驻在墙边,身子透出雨沐的清新,有几块被车轮硬物硌了边角儿,低眉顺眼儿,随圆就方。翠青的水白子草扬出细长臂膊,顶端结出土黄色穗子,随风轻颤。马蛇子菜平展匍匐,马齿形叶子厚而多肉,杆茎色如蚯蚓,末端开出淡黄色小花儿,没见有一只蜜蜂飞来,或许是这种花儿太不起眼儿,没有香味儿也未可知。不管怎样,这些花草以一己之躯给乡村胡同镶上两道花边儿,这,是极好的。 胡同里脚步来来去去,白天和夜晚,男人和女人,可是有谁会注意这些花草儿们的好儿呢?一年年下来,它们被司空见惯,尘埃一般轻低,与房屋拱起的某种高度形成鲜明对比。 高处有天,低处有地,中间是人,它们被父亲集中在一张黄裱纸上,成为“天地人位”,父亲让我把这四个字写在黄裱纸上,纸质粗劣,笔尖在上面磕磕绊绊,稍不小心会将纸戳破,露出纸间草茬。好在父亲从不怪我,或许在他看来这几个字比他自己写得板正多了,适合表现他心里的那份虔诚,而且通过他儿子的手呈现出来,谁能说这不是一种传承呢?可是父亲从来没有向我解释为什么要写那四个字,为什么要上供,好像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明,当我慢慢长大,看到父亲一次次认真做这些事时,隐隐觉得父亲做的自有道理,或许他在以这种方式完成某种精神抵达,虽然那个地方很远。 二 胡同北口到湾边儿的地面几乎都被一种杂草覆盖,纠缠在一起,厚厚的一层,踏上去软软的,这种纯天然的草毯一脚踏上去是欣喜,再一脚踏上去是富足,足下偶尔的磕绊变得微不足道,你唯有心怀感恩,享受富足。 我记不清那种草叫什么名字了,记忆中很少拔这种草,可能是猪和牛都不喜欢吃吧,这种无用倒成全了它——它肆无忌惮,俨然一片虫类乐园,一些知名不知名的虫子匿身其间,叫声织成一片,此起彼起,此伏彼未伏,想想自己的童年竟然是在这种地方度过的,真是幸哉幸哉! 这里还有别的野草野菜,比如灰灰菜,小苗子秧等等,前者身量高,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后者身子骨弱,开出或粉或白的小喇叭花,它们总体来说势单力薄,被这种草的海洋淹没。草丛里还有瓜秧,蔓粗硬,密集纤刺,叶子宽阔,硕大的花朵与叶蔓的粗壮相得益彰,看到它们,我想起2006年在济南文博会上看到的大辫飞扬的山东大嫚,很是贴切。 湾边儿近水地方植有柳树,黑黑的树皮皴裂成一种岁月的沧桑,远水地方长着杨树,还有一些柳树苗,杨树叶子阔成一面面镜子,映出生命的荣枯,柳树苗是正长的娃娃,稚嫩的叶子不乏柳的风姿。 看着眼前的场景,我恍惚回到二十多年前。那天中午,我独自一人蹲在湾边儿垂钓,水面荡起波纹,鱼漂晃来晃去,我一次次将鱼钩扯上来甩出去,水鸟被惊飞如矢,周围没有人,湾边的蒲草摇着身子,蒲棒被青杆支撑着,水草自岸边朝深处蔓延,与蒲草蒲棒连接在一起,成为这块水域生态系统的一部分,作为这种系统的食物链条之一,一尾重约四两的鲫鱼被我扯上来,银白的弧线萦绕了整个秋天。 三 湾水被干旱侵蚀得仅剩一小片儿,两个男人站在泥水里,不时将一尾尾小鲫鱼扔到岸上,一个妇女指挥两个孩子将鱼拾进桶里,孩子欢快地叫喊,叫其中一个男人姥爷,妇女笑着说你姥爷怕长虫(蛇),孩子得了鼓励,说姥爷,你身后边儿有个大长虫,然后大人孩子一起笑,笑声惊起了飞鸟,惊动了恐慌的鱼。 他们是邻村的,虽然彼此叫不上名字,但是以前见过,从彼此的眼神中能看出这种模糊的熟悉和亲近。 我站在岸边看得津津有味儿。岸边的芦苇一派青青的样子,穗子青中带有一抹紫红,闪着微光,像是刚刚被水抿过,呈现出汁液充盈的生命质感。“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个季节,蒹葭白露不足为奇,却没有所谓伊人,只有一个做了姥姥的妇女。 那个妇女年龄大概50左右,穿一件红色上衣,团脸大眼,眉目含笑,有着农村妇女的朴实和宽厚。她的男人个子高大,平直的头发上染了秋霜,脸型硬朗,体态健壮,不苟言笑。双脚深陷进泥里,躬着身子双臂呈环状,一下一下在水下摸着,终于捉住一条2斤多重的黑鱼,为这个下午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他们走了,一个孩子或许跌了脚,哭声和大人的劝解声掺在一起,声音渐渐远去,被大块大块的绿色淹没,没有一点悲伤。 湾水渐渐归于平静,却依然浑浊。湾边一棵柳树肚皮绽开,像一只放大拉长的女性性器,赤裸裸地附在树身上,观照着这个世界。 就在刚才,我似乎还沉浸在捉鱼的乐趣中,却无法体会到儿时那种真正的乐趣,在生命的无奈和人生的乐趣之间,已有的价值标准似乎产生了某种松动——什么叫乐趣?什么是收获?这些思索在心中萦绕、盘旋,却无法在任何一株芦苇上静心安驻。 四 我坐在一块田埂上,晚霞笼罩着田里的玉米、棉花和野草、野菜,变幻着形状和颜色,并非壮丽,绚烂,而是呈现出一种简单的平和——在它面前,我的基于语言文字的贫乏清晰可鉴。 可是这又有什么呢?即使你的词汇再富足,比喻再形像,在自然的瑰丽面前,你的句子依然显得苍白、滞后,无法撼动它的一丝一毫。不信吗?就在思想的一瞬间,等我抬起头来,发现夕阳又少了一截,晚霞的光亮又淡了一些,几片云彩从夕阳的方向慢慢飘过来,如果不是有头顶上方的电线作参照,你几乎看不出云在移动,而且在不停变幻着模样。在这种移动和变幻面前,我感觉到自己感官的迟钝,感受到自己描述语言的羞涩。 可是这又有什么呢?无论夕阳、晚霞还是云朵,它们只是自己,那些光和色彩,那些形状和变化都是自然而然的,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不会因为人的观察和描摹而作半点改变,在它们面前,人的自以为是显得多么幼稚可笑。 你瞧,周围的棉花、玉米和野草、野菜、野花们多么淡定,它们倒像是悟了,同晚霞云朵一样,只是自己,只做自己,不管秋风秋雨,来则来之,去则去之。 我仰身躺下去,枕草为席,听虫吟唱,看云朵飘动,沉醉于眼前美景和植物馨香中。如果时间就此停止该有多好!然而我修为不够,田埂的凹凸不平提醒自己身下的现实,天光的变化也提醒着我身边的时间。 躺了一会儿,看看夕阳已然全部落下,趁着天色尚明,我起身顺着田埂来到一条田间小路上,两边是一人多高的玉米田,小路上长着各种野菜野草,有热草秧子,小苗子秧,青青菜,曲曲菜,铁锨头,还有几样我叫不上名字来,可是我对它们却有着似曾相识的亲近。 河岸边上,芦苇、蒲草杂乱着身子,与干涸的河道相伏相倚,一片明黄引起我的注意,是一片野菊花,我不清楚这是有人特意种下的,还是自己生长出来的,看到它们,我的心里产生一种强烈冲动,想要采上一束,拿回家去,摆在瓶子里观赏,可是转念一想,似有不妥,又怅然作罢,可是心里那份欣喜却是实实在在的,遂作出一个决定,找个空闲时间,趁着这些花草儿们在,去游玩一番,于我来说,这些不也是别处么? 低眉顺眼, 花草, 男人, 图片, 土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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