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光源

内心的光源

那只吊在风中的葫芦安静下来。

葫芦在时间里，隐秘地成熟了它的内里。他看到过葫芦的种子，子粒鼓胀，在那个椭圆的形体中。那条葫芦秧爬到木头架子上，把葫芦吊在高处。在秋末，像活着，也像死去。

“它们会安然无恙地抵达它的成熟期。一条藤蔓的目标，就是这样。”它像他记忆中的风铃，却没有发出风铃的声响。有好长时间，在一些随风摇曳的暮色之中，它们像一群聚集在那儿的小人儿，窃窃私语。但他看不出它们说了什么。他不知道植物的未来。风在那儿吹过时，藤蔓上的叶子，发出轻微摩擦声。叶子在光里晃动，交错着阴影的姿态。他知道那里有生长的奥秘。

楼群里的一片空地，他看过去，就突然发现了一个搭建好的灵棚。“又有一个人死去了。”没过多久，他就听到唢呐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来。这个聚集着老人和孩子的陈旧小区，隔不了多久，就有人离开人世。这频繁的景象，总让他觉得死亡那么近。那个经常移动在外围小路上的那个老人，再也不可能现身这里了。“这个离去的人，在音乐声里，灵魂能得到安息吗？”他想着生前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一直在动荡不宁之中。他在一条夜幕即将降临的路上，走来走去。现在，风走了，音乐声也停止在某个暗处。

他站在路边的，看到一只扇动着翅膀的飞虫，停在篱笆上。天色暗下来时，他发现那个小虫子，在一根枝条上挣扎。他想，它大概要死了。那片空间变得浑浊下来。“它怎么死的呢？是空气中弥漫并飘落着的颗粒坠落下来，将它打死的吗？”现在，只能这样解释。那个小虫子，的确没有好运。它死在那灰色枝条上的样子，有些孤独。

他刚才在房间里看完电影《惊魂四分钟》。在那里，死亡和杀戮在人间，只有钢琴音乐帮助人获得活着的动力。一个人的梦想是帮助另一个人获得钢琴弹奏的成功。音乐，就是那个女人的天赋。那是在一个监狱里，一个教犯人音乐的老年女人，一生孤独的女人。她靠着音乐达到了自己的梦想。

他离开了那个画面，钢琴声也从视觉空间里消失了。他从一个小院子里，走到那条路上了，听到了从某个窗口里飞出来的音符。那音符在流淌，他靠着一棵树坐下来，看到金黄色的音符，流动着，像一条水带，从他的面前飘过去，源源不断地飘过去。他发现那个空间里，睡着的某些昆虫的形体，从一片混沌之处，睁开了眼睛，它们在看它。他看到了魔幻般的美，在他的面前萦绕。

他是不自觉的，但是，他的确看到自己的意识在一个画面里醒着。他想起，那个作为钢琴教师的老女人，看着那个犯了杀人罪的年轻女人，说：在你对你的行为付出代价之后，我愿意帮你，帮助你成为音乐家。但我不保证你能改邪归正。”老女人不想知道，年轻女犯人除了音乐之外的事情。事实上，后来她的确知道了。那些都在过去，在这个年轻女人被背叛被欺凌的命运里。是的，命运的确可以成为一把杀人和杀己的刀子。

但是，音乐是生命之美。老女人只想通过实现音乐梦想，让一个人的生命获得她的美。音乐让一个人获得生命的光明和力量。老女人不惜通过越狱把这个年轻女人带进德国歌剧院。年轻女犯人无与伦比的音乐获得大家的喝彩，她释放出了隐藏在身体里的巨大艺术能量，脸上露出了久违的令人迷醉的微笑。而此时，警察将手铐铐在了女人的手上。最后的画面就定格在女人弯腰被带上手铐面露笑容的那一刻。四分钟的音乐舞台，是老女人和年轻女人抵达的美的顶点。那太棒了。那是黑夜之中的星光，是灰烬里的火焰。

……他的夜深了，风还在钢琴的音乐声里，慢慢走动着，像一个人的脚步声，穿越无声息的空间，它朝着，安坐在一棵树下的他辐射过来。那个消失的画面里，重新出场的声音：“把自由还给我，把自由还给我……”他头脑里出现了一个早晨，春天的早晨：鹅黄色的柳条，摆动着坠着精美而舒展的细长的绿色叶子，沿着声音的道路，一直长到他的夜晚。他看到时间的使命：泥土、树木、以及隐秘在阴影里的一条小路，在他眼睛里，涌现出植物生长蓊郁生长着的景象。他的鼻孔翕动着，清香的气息源源而来，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内部，萌动着一从从生长的嫩芽。

他看所有的事物都藏进了巨大的洞穴里。“站在那里，我不说话很久了。在过去，别人的声音代替我说了很多话。”而那个电影里的人，代替他说出许多时刻，他内心的想法。其实，在那些沉默的时刻，他渴望空间显现出来物象，可以代替他说出，这个世界神秘的存在。那些看不见的物体，潜藏着关于生命。流动的方向。他要沿着那些方向，走到前面去。

现在，一切都沉寂下来，它们会不断地变成过去。它们以失去的方式悄然隔断了存在。是的，它们无法以本来面目填充并占有未来。但是，他带着了它们的启示来了。“当它被你带回来的时候，它就是你的现实。”也许有人说：它们没有未来。生活会终结个体人的命运，但他依然觉得，它们像火，点燃过，像光，照亮过。他走过黑暗，那光就源源不断，出现在未来。

2014年9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