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时间

我看见时间
武志强

　　我看见时间，时间的时间，我看见时间的心，我看见时间像是一块被我扔出的石头，在远处跌落。我看见时间在空中划过的弧线，仿佛穿行在我生命里的岁月，但是此时，我的内心是迷惘的，迷惘如深谷。这是怎样一种静哑，喊都喊不出来，绝望会是一把锋刃，在心间里划出血来，所以我不提绝望，一句都不提。我看到心的边界，那是我所能达到的。再高处我将无所作为，我只能在我的心底找到自己。但是我的灵魂是自由的吗？不，它往往沉重不堪，不是我想看到的样子。

　　我看见时间，看见时间的光，微弱的光，我看见将化为灰烬的生命。我看见我的孤独，单调的孤独，纯粹的孤独，没有人的时候，我愿意看见自己。我看见被时间埋葬的一切，它们离开我，再回不到我身边，眼前茫无头绪，只有时间划过的痕迹，守在这里，像是被丢弃在这里。我想寻求的，总是寻求不到，因为那本来就不是为我准备的。当我们有一天要回忆，无比深情地说起时间的时候，我常常要悲伤的难过。我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现实，那被时间抛弃的状态。时间留给我的痛，会是长久的。

　　我看见时间从我身上踏过去，我是躺着的，是被埋在土里的，时间践踏着我，践踏我的还有无数的车轮和鞋子，它们在我上面，走过千百个脚步，我听着它们沉重的脚步，它们已经把泥土踏为泥土了，它们眼里的我也是泥土，时间在此不做区分。那些沉重的脚步看起来波澜壮阔，而我看起来只是微小的一点，因为我已经是被时间踏成的泥土，我内心的多少焦灼和渴望也就微不足道，不再有谁提起，在这践踏声里，唯一心有不甘的就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甘于做这默默无闻的泥土，所以才一次次的从梦里醒来，想翻起身来，抬头看看现世的模样，似乎还有机可乘。作为泥土，复活的也是死寂？不，我不这样认为，复活的泥土上面应该是生机勃勃的，焕然一新。

　　我看见时间了，时间也看见我了，我看见日历被文字填满，看见未来难以预测，看见时间哼着一支歌谣，没有祖国，没有边疆，就像一个流浪的孤儿，想要寻到他的家园，却又一直寻找不到。雪落下来的时候，时间静静的，沉静如海。我看见时间的阴影里我在搏斗，就像渔夫在波涛汹涌的海上搏斗。

　　跨过时间的小径，穿过死亡的门户，我看见不可测量的生活之中生活在继续，而时间从容不迫，裁剪着我，就像裁剪一段布匹，它是要把我裁成一件什么样的衣服呢？是否穿在身上就合身？这些我都不知道，因为时间什么都没说，虽然它张着嘴，就像鱼张着嘴，喘着气，但什么都不说。

　　我看见时间的同时，时间也看见我了，我的梦醒的太早，在一个八月的早晨，我听到外面有鸟叫，就知道时间在我前面已醒来了。我不再要回到睡梦中，好梦已经凋谢，希望落空，盛开的花儿败落，当年的果实已经腐烂，只有现在是真实的，只有现在才可能走向永恒，在从此岸到彼岸的航程上，时间尾随着我，一次次的让我看见时间，看见时间的尾巴，像是一种记忆的点缀。

　　我看见时间，看见时间的头颅，完全融化在记忆的背景里，而我看不见的一定是些更深层更幽暗的东西，它们藏在时间背后，藏在记忆深处，有时我会感觉它们距离很近，如此之近，能听到它们的呼吸，就像鸟群飞过天空，穿越在时间隧道里，那些鸣叫让我至今都不能忘记。那些美丽的声音，足以再次点燃一个人的青春。

　　我看见时间，时间就像一片森林，而我坐在森林里书写着，个人的心思很单薄，心飘动像一张纸，我已经领教了世界的冷漠，这冷漠的国度，痛苦的大门一旦打开，就难以关上，但这也造成了我与痛苦的殊死抗争，我在时间里活着，爱着，梦想着，抗争着。我所做的一切或许都是失败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生命就是经历，不要问有没有用，有过太多的失败，但至少还有一些小小胜利，就像里尔克说过的：“有何胜利可言，挺住就意味着一切。”时间或许会使我们变得更深厚广博和宽容，或许更浅薄无知和势利，伴随时间而来的，是生命的衰退和死亡的到来，激情之火不再燃烧，只有时间的影子马车一样滑过，那毁灭了什么的又能带来什么样的新生？

　　天空中有银河，银河的光芒在闪耀，那被时间包围的黑暗开始摇晃，或许在更高处还有光亮，只是我们没有看见。我们没能看见，是因为缺乏足够的高度。黑暗过去就是光明，这是人们常说的，但如果黑暗过去仍是黑暗呢，我们又如何，难道我们就绝望不振吗？我看见时间，是因为我一次次的遇到时间，时间离我那么远，又那么近，时间的碎片就像河流中沉船的碎片，但河流是永恒的，永恒的流淌着。那是缓慢的河流，弯曲的河流，重重叠叠的河流。那是绝望的河流，希望的河流，梦的河流，梦的残骸的河流。

　　时间是永恒的，被遗弃的时间，也是被遗弃的你。那迅速向前奔去的河流，也在迅速后退，无声的时间有一天会让你黯然心伤，你看见一个破碎不堪难以收拾的自己。我跑向前去，不过是要让自己落在后面。

　　时间落在我的脸上，我的梦更加生动，我没有醒来，是因为我看见时间在流淌。我看见的时间或明或暗，每一刻里，我都在想，我所描绘出的世界是否就是正当的。梦是飘忽的，而时间显得很理性和冷静，它没有多余的话说，一个人在梦中走得如此之深，他所看到的世界一定与他人不同，在稀疏的星光下，我想时间是静止在地平线上的，就像一列火车停止不动。

　　我的行程中有悲观，有痛苦，悲观和痛苦都可能中断其行程，但我仍旧能够感受到生命热切的光芒，涌流着。我甚至要感谢那些清凉美丽的黑暗，是它们给了我这样的光芒，让我在黑夜里看到希望。哪怕是一个并不确定的未来，也是让我珍视的。我看见了时间，慢慢走近自己，穿过时间的铠甲，我更能清晰的看见自己。我想我会张开翅膀，在时间的旋律中，获得新的高度。我想把握住时间，也就把握住了世界，把握住了自己。在时间的上空，有更深的风暴，需要我挑战。

　　我看见了时间，每天我慢慢走着，而大地在宁静中生长。时间在我的视线里消隐，又出现，我抓住了时间，我说：“你是我的唯一。”唯一的时间，就是唯一的财富，唯一的生长。我看见我在慢慢生长，吞噬着时间里的荒寂。我将完成自己，就像天空在完成自己一样。我的脚下就是时间发出的叫声，我一边聆听，一边走着。天空那样蓝，阳光那样亮，风在耳边低语，土地在膨胀、喧响，就像个怀孕的妇人。

　　空虚只能生长空虚，孤寂只能生长孤寂，人在时间的风雨里老去，死亡的来临悄无声息。昼夜循环，在过去的风雨里，在老去的时间里，我像以往一样充满期待，充满期待的变成一棵植物，一道流水，一阵风，变成一只鸟飞过的痕迹，和大地融为一体。我就这样渐渐变成了自己，如同一个记忆变成了自己，一个时间变成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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