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怀南方韵
2021-12-28抒情散文敬一兵
绿怀南方韵敬一兵只要时间没有走到尽头，漫漶在南方的绿色就不会停止怀春，掩藏在绿色中的南方细节韵致就会层出不穷。——题记一 青苔不需要模仿和借鉴，树木，野草和它们的果实种粒天生就具有隐忍能耐。天干了树木就使劲把根伸长汲取地下水，毛毛虫吃树叶树……
绿怀南方韵
敬一兵
只要时间没有走到尽头，漫漶在南方的绿色就不会停止怀春，掩藏在绿色中的南方细节韵致就会层出不穷。
——题记
一 青苔
不需要模仿和借鉴，树木，野草和它们的果实种粒天生就具有隐忍能耐。天干了树木就使劲把根伸长汲取地下水，毛毛虫吃树叶树木忍着剧痛不发出声音，得了病害无处投医只能独自承受……这种能耐仅仅是用来拒绝病虫侵扰和抵抗自然灾害的销蚀，而不是用来抵御岩石可怕的硬度。遇见岩石望而却步远远躲避，朽蠹之薪、与煨烬耳的隐忍终局只会出现在岩壁裸石遥不可及的地方。雀鼠尚贪生，树木也不例外。岩石是横亘在它们面前不可逾越的鸿沟。它们和岩石的关系，实质上就是生与死的关系，就是绿色与灰色帝国的疆界关系。
树木和野草的种子无数次试图凭借风的传播进入到灰色帝国的疆界内，但却屡屡遭到灰色帝国采取断绝补给的手段迎头痛击。以至于直到今天，光秃秃的岩壁裸石还是树木和野草畏惧的死亡舞台。岩壁裸石原本打算把舞台交给风和阳光，可石头的心计始终算不过苍穹的心计，阴霾和潮湿总是被苍穹出其不意调派到它们身上。阴湿宛如一气清逸灵性激越，让青苔借机成为了这个舞台上表演的主角。百密一疏是岩壁裸石不可避免的现象，谁都无法把握自然的走向和自己的命运。青苔是树木野草探寻生路的急先锋，它们把自己的全部期盼都交给青苔的绿色来包裹。多年之后，当岩壁裸石上面的青苔形成了群体并垫状展开的时候，石头依然无法明白，青苔的绿色就是树木野草唯一生命美学的发源地。
阴霾和潮湿走到哪里，逐湿而生的青苔就会追到哪里。即使苦不聊生与筚路蓝缕，都无法羁住青苔在岩壁裸石上面吸阴霾嚼潮湿洇出绿色的势头。岩石上跌宕起伏的坚硬颗粒和弯弯拐拐的纹路，像流淌的河水静悄悄折射出潮湿曾经的走向和行踪，也暗示出了自己置身在阴霾和潮湿的笼罩之下。青苔爬上岩石，但岩石上凝固了的河水将青苔淹没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反而是青苔将岩石上的凝固河流覆盖。青苔的孤寂与静谧，吻合了岩石的性质。惺惺相惜的情愫让它们彼此紧紧相贴不愿分离。青苔带来的绿色在岩石上面漫漶，如附神物轻云出岫的姿势，就会让岩石的轮廓软化线条蓬松。软化蓬松与其说是岩石在等候青苔的举动，倒不如说成是岩石受苍穹点化，明白了只有青苔的精魂才能够让岩石化为肉身的梦想变成现实。青苔覆盖岩石，好像只有岩石这样空寂玄奧包罗万象的地方，才足够造就与成全青苔内向、自闭、孤僻以及可能拥有的飘渺幻想。
青苔的个体十分渺小，哪怕它们群生在一起，像绿色地毯铺垫在岩石上，岩石也很难看清楚它们的身体形态。渺小的青苔趴在巨大的岩石身体上，不但缩短了它们与岩石在时间和位置上的距离，还缩短了它们阅读岩石细节的景深和焦距。从岩石头上走过的云朵、山风、阳光和偶尔因为迷路徘徊在岩石上的野鸟都不知道青苔在阅微见著的痴迷中，有没有读出岩石凄凄的旷古忧伤味道？只有青苔自己才晓得，绿色浸润的背后是岩石，岩石的背后同样是一个被久远的湖泊浸润后慢慢退却露出来的南方世界，南方世界的背后则是低洼潮湿布满了的精深、精细、精妙和精巧的沟槽。是说南方从轮廓到线条，从质地到味道都是玲珑剔透滑润细腻的，原来南方的每一个细节，都是被水和青苔滋润出来的。广东的端砚石，金沙江流域的金沙石和长江中下游的雨花石，都是这种滋润过程的经历者和见证者。
二 芭蕉
一片巨大的叶子舒展开来，可以让天地之间成为一幅妙色的画卷，可以让游荡在空白处的阳光和湿气顿现轻盈的身姿和灵性充沛的线条，可以让旁边驻足观看的石头、动物、云朵散发出居之安详踞之惬意的妥帖气息。这枚巨大的叶子来自于芭蕉，就是伸进了画卷里，相对于画面虽然泄露出了旁逸斜出无中生有的意思，但芭蕉的叶子照样有着实在的绿色质感和气味，照样有曾经消失在了芭蕉祖辈身体中的时间和地理位置在复活重现的物质性。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春去秋来，季节仓促易逝之感受便是今天的芭蕉对昔日的芭蕉的一种生理上和情感上的继承。从蕉叶上滚落的水珠，焉知不是芭蕉之泪？
芭蕉并非有意炫耀这幅妙色之画，也不知道谁是陶然的享受者。除了高舒垂荫这一丁点可怜的优势外，扶疏似树，质则非木的形象让它在树木的眼睛里成了冒充树木滥竽充数的对象而倍受树木的奚落与讥讽。巨大的压力虽然限制了芭蕉的身高，低矮的身材使芭蕉在周围生长的望天树，橡胶树，榕树和棕榈树中间永远挺不起腰杆而呈现出俯首称臣的模样，但却为芭蕉叶子的生长提供了可乘之机。对于芭蕉来说，有所失就必有所得的道理它绝对不懂，但被树木在身高上瞧不起自己的时候，能够报复性地长出跟身高差不多尺寸的大叶子来，也算是找到了扬眉吐气的感觉了。
大概因为芭蕉习惯了卑微的生活，所以它对比自己弱小的植物从来不会歧视不会嗤之以鼻，漫山遍野的芊草对此深有感受。芭蕉用自己巨大的叶子努力为环境增添绿色的时候，从来不会排斥各种各样的野草把自己的绿色一次又一次涂染在同样的环境中。不同树木的花香常常彼此相克互相争斗，味夺香损是两败俱伤的必然结果。但芭蕉与其它野草的绿色就不会出现花香这样的结局，反而会因为来路繁杂的绿色相互交汇而让绿色在色调、色韵、色感上相互渗透相得益彰。叶子用绿色涂染自然的时候，自然也用柔和的气候问候着叶子。芭蕉叶子宽大开阔，无所顾忌的伸展姿势表明芭蕉对温暖温柔的气候没有任何戒备彻底敞开了心扉。野草的叶子薄如蝉翼，表明气候抵达野草身上的元素是柔软的。芭蕉和野草的叶子的绿色相互交织梭织往来，层层叠叠的涂抹渲染了它们对气候适应的惬意，顺便也就演绎出了南方温情柔和、包容万物的属性。怜渠点滴声，留得归乡梦。夜雨落在芭蕉叶上叩哒哒的敲击声，虽然有空阶入夜雨萧萧，剔尽银灯漏转遥的愁情味道，但更多的还是富有风格朴实清新瓷实的南国情调。雨和绿色勾勒出了芭蕉忠诚祖先留给自己属性的生动侧影，好像它们就是专门为南国而生的情形，整个南国都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南方把自己的属性和韵致交给了芭蕉和野草的叶子而不是交给了树木的叶子，是不是出自于树大招风，或者容易被杂七杂八的动物和害虫的目光盯上，因而极有可能在满足了动物和害虫无穷无尽的欲望过程中，让南方的属性和韵致半途夭折的原因呢？这个问题让树木感到十分委屈也迷惑不解。
三 王莲
猴猿在攀上树枝之前，并不觉得自己的身子比世界小，然而当它们坐在枝条上看见躺在水面上的巨大王莲，才觉得这个世界太大，超出了自己的想象。风一吹拂水面，王莲就在水面上摇晃，云下结伴的鸟影在王莲的叶子上摇摇欲坠险些站不住脚跟了。王莲躺在水面上，水清沏得不见形相，完全被王莲的叶子涂抹成了绿色的浮光在潋滟。水生王莲，王莲生绿色，绿色生青山，青山映绿水。如此协调的景象，特别是王莲巨大的叶子象浮在水上的一张照片，让河湾湖畔潺潺倾出淙淙的流动之声有了深邃的体积感和空间感，让清澈通透的水波有了罩染而出的层次感和肌肤的丰腴性，羡煞了猴猿也羡煞了没有投进绿色怀抱的泥土和蓝天。天天和南方环境打交道的猴猿，只晓得享受只晓得吃，根本没有察觉出被王莲勾勒出来的水的体积感、空间感和丰腴性，其实就是孕育南方韵致的胚胎。生在福中不知福，不是大意不是疏忽而是一个悲剧。
王莲并未得过龙的化水丹，但在色相上贵为水之仙子的待遇，确实当之无愧。
王莲作为水之仙子，它的使命绝非猴猿眼中慵懒地躺在水上晒太阳这么简单。如果不把细观察，不要说猴猿，就连水中嬉戏的鱼也没有发现王莲其实是在记录自己置身的环境。王莲一生出来就知道自己是从前辈的肩膀上接过了记录环境的重任，这一点可以从它对自己是一片巨大圆形叶子的身体利用上得到应正。王莲的身体很单薄，厚度还不及猴猿的一层皮，但这并不妨碍它从厚度上把自己的身体等分为上半边和下半边。上半边用来阅读天空、林木、还有目力所及的水外面的精彩世界。下半边则被用来倾听水下面传来的梵音，同时还要兼顾收集水摇晃出来的旋律。王莲对水外世界的记录细腻而又缜密，密密麻麻爬在叶子上的放射网状叶脉，就是王莲记录的细节。河湾湖畔把王莲当成自己的知音是有充足的依据和道理的。王莲叶子背面生有许多坚硬的剌，水的梵音和韵律便是被这些小刺敏锐捕捉后，再通过王莲的身体形态和绿色翻译给外面的世界。
直到此刻，水上和水下的世界才明白，王莲的一生就是一部呕心沥血的时光笔记。
在王莲的时光笔记里，南方是柔软的，曲线的，弹性的和匀速的。它们都被一张巨大的叶子托在水面上，醒目而又清晰，情形宛如覆盖了植被的山峦，轮廓和线条都散发出了柔美婉约的呼吸景象。这是南方韵致的一种自然流露的方式。事实上，王莲最清楚，南方的气候也有尖锐的成分，南方的地理也有金戈铁马的霸道元素，南方的韵致里也有疾风狂雨的内容，就像自己柔软的大叶子背面，也生有坚硬的刺和凸显出来的类似骨头般的粗壮叶脉。经常光顾王莲叶子的青蛙，蜻蜓和小昆虫只喜欢看王莲柔软的一面不喜欢看坚硬的一面，这是它们趋利避害的本性决定的，而不是王莲故意隐瞒自己的记录。柔中带刚，绵里藏针是南方韵致的基本属性，是一种克制和按捺。虚伪、隐瞒和掩饰时常存在于动物之中，但绝不会存在于王莲的叶子上。
四 榕树
榕树对高温多雨、空气湿度大的环境从骨髄里透出来的得意、张狂与喜欢的坚定不移态度，让它成为了南方树木中的典型代表。
榕树巨大的绿色伞状树冠枝叶茂密浓荫覆地，是觅食奔波和驻足栖息之间穿梭不停的鸟儿头上抵御风雨的保护伞，老远就能看见。晴天阳光自上午便鲁莽闯入榕树的树冠中不肯离去，惹得稠密的树叶跟着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变得越来越热烈和欢快。阴霾的日子里雨滴不厌其烦叩哒哒敲打树叶，嘈杂忙乱的湿气在叶子上滚动，令榕树叶杂念纷沓无法潜心静思。南方的气候总是这样把神秘的面纱覆盖在榕树的身上。地上行走的动物无力掀开面纱就不说了。鸟儿虽然驻足在这层面纱上，但它们也不敢轻易伸出爪子揭开覆盖在榕树上的这层神秘面纱。它们害怕看见面纱下面榕树的真实性格和脾气后，会对榕树产生出担忧和不安的情绪，从而影响了它们与榕树彼此睦邻友好的关系。其实，鸟儿的担忧和忐忑不安完全是多余的。榕树从来不会隐瞒自己率性外向的脾气，露出地面宛如栅栏的板状树根，还有从树干上长出来的像胡子般细弱悬垂，可以直接入土生根形似支柱的气生根，早就自动把榕树的秘密通过它们的雕塑手段泄露出来了。
榕树是一位天然的雕塑家。幼年阶段它附生在别的树木身上，享受着不劳而获的生活，然后再经由残酷的绞杀，推翻了别的树木的主角位置让自己变成了主角。青壮年阶段它活力充沛激情亢奋，不断用板状根和气生根雕塑自己的身材，营造自己独树成林的规划，然后得意洋洋检阅自己独树成林后的庞大阵容。进入老年阶段后它的精力和势头仍然不歇火，继续采用老茎生花的手腕构建自己的空中花园。远方迁徙而来的鸟类和动物，时常因为榕树的雕塑而认不出树木原来的模样，总是以为自己投错了怀抱送错了秋波，总是为榕树不断雕塑自己感到迷惑不解。其实，榕树也不想这样无休无止折腾自己的精力，它们也对自己的这种折腾感到无奈。生长在南方，就得服从南方气候因素的调遣安排，规规矩矩按照南方环境发给榕树绿色树叶中的指示行事，让自己的雕塑能够准确反映出南方热带雨林的重要特征。迁徙的鸟儿和动物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榕树雕塑给它们带来的困惑中，这是它们不得不忍受迁徙带来的疲惫与艰辛的悲剧所在。倘若它们能够从集中的注意力中分出哪怕是一丝一缕的分量来打量榕树与气候的关系，它们就会明白只要自己学着榕树对身子进行雕塑，似乎也是可以适应环境，从而避免一年一度的长途迁徙了。
虽然榕树的雕塑在细节上具有华丽繁缛、形象怪张和奇崛嬗变的炫耀与琐碎感，但在整体上还是呈现了端庄、沉重，气质伟岸的风格。看得出榕树的每一次细微的雕塑都是倾注了殷实的心力。取环境的流美柔和，又在转瞬即逝的气候多样性的递变中假以刀锋线条遒劲体势霸道的奇崛嬗变，不囿于遗传秉性的古缪，上溯植物优势的渊源，充分汲取南方韵致的诡奇元素，将其精华抽象简化融入雕塑行为之内，腾挪参差动静互理。于是，榕树的雕塑和南方气候特征彼此水乳交融，从此有了饱满挺拨、内力充盈、豪迈大方、奇崛堂皇、精爽幻漫的博大气象。这种既游走在唯美主义的界阈之外，又随心所欲而不逾拙中藏巧动中寓静之矩的榕树雕塑出来的南方韵致，确实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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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一兵
只要时间没有走到尽头，漫漶在南方的绿色就不会停止怀春，掩藏在绿色中的南方细节韵致就会层出不穷。
——题记
一 青苔
不需要模仿和借鉴，树木，野草和它们的果实种粒天生就具有隐忍能耐。天干了树木就使劲把根伸长汲取地下水，毛毛虫吃树叶树木忍着剧痛不发出声音，得了病害无处投医只能独自承受……这种能耐仅仅是用来拒绝病虫侵扰和抵抗自然灾害的销蚀，而不是用来抵御岩石可怕的硬度。遇见岩石望而却步远远躲避，朽蠹之薪、与煨烬耳的隐忍终局只会出现在岩壁裸石遥不可及的地方。雀鼠尚贪生，树木也不例外。岩石是横亘在它们面前不可逾越的鸿沟。它们和岩石的关系，实质上就是生与死的关系，就是绿色与灰色帝国的疆界关系。
树木和野草的种子无数次试图凭借风的传播进入到灰色帝国的疆界内，但却屡屡遭到灰色帝国采取断绝补给的手段迎头痛击。以至于直到今天，光秃秃的岩壁裸石还是树木和野草畏惧的死亡舞台。岩壁裸石原本打算把舞台交给风和阳光，可石头的心计始终算不过苍穹的心计，阴霾和潮湿总是被苍穹出其不意调派到它们身上。阴湿宛如一气清逸灵性激越，让青苔借机成为了这个舞台上表演的主角。百密一疏是岩壁裸石不可避免的现象，谁都无法把握自然的走向和自己的命运。青苔是树木野草探寻生路的急先锋，它们把自己的全部期盼都交给青苔的绿色来包裹。多年之后，当岩壁裸石上面的青苔形成了群体并垫状展开的时候，石头依然无法明白，青苔的绿色就是树木野草唯一生命美学的发源地。
阴霾和潮湿走到哪里，逐湿而生的青苔就会追到哪里。即使苦不聊生与筚路蓝缕，都无法羁住青苔在岩壁裸石上面吸阴霾嚼潮湿洇出绿色的势头。岩石上跌宕起伏的坚硬颗粒和弯弯拐拐的纹路，像流淌的河水静悄悄折射出潮湿曾经的走向和行踪，也暗示出了自己置身在阴霾和潮湿的笼罩之下。青苔爬上岩石，但岩石上凝固了的河水将青苔淹没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反而是青苔将岩石上的凝固河流覆盖。青苔的孤寂与静谧，吻合了岩石的性质。惺惺相惜的情愫让它们彼此紧紧相贴不愿分离。青苔带来的绿色在岩石上面漫漶，如附神物轻云出岫的姿势，就会让岩石的轮廓软化线条蓬松。软化蓬松与其说是岩石在等候青苔的举动，倒不如说成是岩石受苍穹点化，明白了只有青苔的精魂才能够让岩石化为肉身的梦想变成现实。青苔覆盖岩石，好像只有岩石这样空寂玄奧包罗万象的地方，才足够造就与成全青苔内向、自闭、孤僻以及可能拥有的飘渺幻想。
青苔的个体十分渺小，哪怕它们群生在一起，像绿色地毯铺垫在岩石上，岩石也很难看清楚它们的身体形态。渺小的青苔趴在巨大的岩石身体上，不但缩短了它们与岩石在时间和位置上的距离，还缩短了它们阅读岩石细节的景深和焦距。从岩石头上走过的云朵、山风、阳光和偶尔因为迷路徘徊在岩石上的野鸟都不知道青苔在阅微见著的痴迷中，有没有读出岩石凄凄的旷古忧伤味道？只有青苔自己才晓得，绿色浸润的背后是岩石，岩石的背后同样是一个被久远的湖泊浸润后慢慢退却露出来的南方世界，南方世界的背后则是低洼潮湿布满了的精深、精细、精妙和精巧的沟槽。是说南方从轮廓到线条，从质地到味道都是玲珑剔透滑润细腻的，原来南方的每一个细节，都是被水和青苔滋润出来的。广东的端砚石，金沙江流域的金沙石和长江中下游的雨花石，都是这种滋润过程的经历者和见证者。
二 芭蕉
一片巨大的叶子舒展开来，可以让天地之间成为一幅妙色的画卷，可以让游荡在空白处的阳光和湿气顿现轻盈的身姿和灵性充沛的线条，可以让旁边驻足观看的石头、动物、云朵散发出居之安详踞之惬意的妥帖气息。这枚巨大的叶子来自于芭蕉，就是伸进了画卷里，相对于画面虽然泄露出了旁逸斜出无中生有的意思，但芭蕉的叶子照样有着实在的绿色质感和气味，照样有曾经消失在了芭蕉祖辈身体中的时间和地理位置在复活重现的物质性。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春去秋来，季节仓促易逝之感受便是今天的芭蕉对昔日的芭蕉的一种生理上和情感上的继承。从蕉叶上滚落的水珠，焉知不是芭蕉之泪？
芭蕉并非有意炫耀这幅妙色之画，也不知道谁是陶然的享受者。除了高舒垂荫这一丁点可怜的优势外，扶疏似树，质则非木的形象让它在树木的眼睛里成了冒充树木滥竽充数的对象而倍受树木的奚落与讥讽。巨大的压力虽然限制了芭蕉的身高，低矮的身材使芭蕉在周围生长的望天树，橡胶树，榕树和棕榈树中间永远挺不起腰杆而呈现出俯首称臣的模样，但却为芭蕉叶子的生长提供了可乘之机。对于芭蕉来说，有所失就必有所得的道理它绝对不懂，但被树木在身高上瞧不起自己的时候，能够报复性地长出跟身高差不多尺寸的大叶子来，也算是找到了扬眉吐气的感觉了。
大概因为芭蕉习惯了卑微的生活，所以它对比自己弱小的植物从来不会歧视不会嗤之以鼻，漫山遍野的芊草对此深有感受。芭蕉用自己巨大的叶子努力为环境增添绿色的时候，从来不会排斥各种各样的野草把自己的绿色一次又一次涂染在同样的环境中。不同树木的花香常常彼此相克互相争斗，味夺香损是两败俱伤的必然结果。但芭蕉与其它野草的绿色就不会出现花香这样的结局，反而会因为来路繁杂的绿色相互交汇而让绿色在色调、色韵、色感上相互渗透相得益彰。叶子用绿色涂染自然的时候，自然也用柔和的气候问候着叶子。芭蕉叶子宽大开阔，无所顾忌的伸展姿势表明芭蕉对温暖温柔的气候没有任何戒备彻底敞开了心扉。野草的叶子薄如蝉翼，表明气候抵达野草身上的元素是柔软的。芭蕉和野草的叶子的绿色相互交织梭织往来，层层叠叠的涂抹渲染了它们对气候适应的惬意，顺便也就演绎出了南方温情柔和、包容万物的属性。怜渠点滴声，留得归乡梦。夜雨落在芭蕉叶上叩哒哒的敲击声，虽然有空阶入夜雨萧萧，剔尽银灯漏转遥的愁情味道，但更多的还是富有风格朴实清新瓷实的南国情调。雨和绿色勾勒出了芭蕉忠诚祖先留给自己属性的生动侧影，好像它们就是专门为南国而生的情形，整个南国都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南方把自己的属性和韵致交给了芭蕉和野草的叶子而不是交给了树木的叶子，是不是出自于树大招风，或者容易被杂七杂八的动物和害虫的目光盯上，因而极有可能在满足了动物和害虫无穷无尽的欲望过程中，让南方的属性和韵致半途夭折的原因呢？这个问题让树木感到十分委屈也迷惑不解。
三 王莲
猴猿在攀上树枝之前，并不觉得自己的身子比世界小，然而当它们坐在枝条上看见躺在水面上的巨大王莲，才觉得这个世界太大，超出了自己的想象。风一吹拂水面，王莲就在水面上摇晃，云下结伴的鸟影在王莲的叶子上摇摇欲坠险些站不住脚跟了。王莲躺在水面上，水清沏得不见形相，完全被王莲的叶子涂抹成了绿色的浮光在潋滟。水生王莲，王莲生绿色，绿色生青山，青山映绿水。如此协调的景象，特别是王莲巨大的叶子象浮在水上的一张照片，让河湾湖畔潺潺倾出淙淙的流动之声有了深邃的体积感和空间感，让清澈通透的水波有了罩染而出的层次感和肌肤的丰腴性，羡煞了猴猿也羡煞了没有投进绿色怀抱的泥土和蓝天。天天和南方环境打交道的猴猿，只晓得享受只晓得吃，根本没有察觉出被王莲勾勒出来的水的体积感、空间感和丰腴性，其实就是孕育南方韵致的胚胎。生在福中不知福，不是大意不是疏忽而是一个悲剧。
王莲并未得过龙的化水丹，但在色相上贵为水之仙子的待遇，确实当之无愧。
王莲作为水之仙子，它的使命绝非猴猿眼中慵懒地躺在水上晒太阳这么简单。如果不把细观察，不要说猴猿，就连水中嬉戏的鱼也没有发现王莲其实是在记录自己置身的环境。王莲一生出来就知道自己是从前辈的肩膀上接过了记录环境的重任，这一点可以从它对自己是一片巨大圆形叶子的身体利用上得到应正。王莲的身体很单薄，厚度还不及猴猿的一层皮，但这并不妨碍它从厚度上把自己的身体等分为上半边和下半边。上半边用来阅读天空、林木、还有目力所及的水外面的精彩世界。下半边则被用来倾听水下面传来的梵音，同时还要兼顾收集水摇晃出来的旋律。王莲对水外世界的记录细腻而又缜密，密密麻麻爬在叶子上的放射网状叶脉，就是王莲记录的细节。河湾湖畔把王莲当成自己的知音是有充足的依据和道理的。王莲叶子背面生有许多坚硬的剌，水的梵音和韵律便是被这些小刺敏锐捕捉后，再通过王莲的身体形态和绿色翻译给外面的世界。
直到此刻，水上和水下的世界才明白，王莲的一生就是一部呕心沥血的时光笔记。
在王莲的时光笔记里，南方是柔软的，曲线的，弹性的和匀速的。它们都被一张巨大的叶子托在水面上，醒目而又清晰，情形宛如覆盖了植被的山峦，轮廓和线条都散发出了柔美婉约的呼吸景象。这是南方韵致的一种自然流露的方式。事实上，王莲最清楚，南方的气候也有尖锐的成分，南方的地理也有金戈铁马的霸道元素，南方的韵致里也有疾风狂雨的内容，就像自己柔软的大叶子背面，也生有坚硬的刺和凸显出来的类似骨头般的粗壮叶脉。经常光顾王莲叶子的青蛙，蜻蜓和小昆虫只喜欢看王莲柔软的一面不喜欢看坚硬的一面，这是它们趋利避害的本性决定的，而不是王莲故意隐瞒自己的记录。柔中带刚，绵里藏针是南方韵致的基本属性，是一种克制和按捺。虚伪、隐瞒和掩饰时常存在于动物之中，但绝不会存在于王莲的叶子上。
四 榕树
榕树对高温多雨、空气湿度大的环境从骨髄里透出来的得意、张狂与喜欢的坚定不移态度，让它成为了南方树木中的典型代表。
榕树巨大的绿色伞状树冠枝叶茂密浓荫覆地，是觅食奔波和驻足栖息之间穿梭不停的鸟儿头上抵御风雨的保护伞，老远就能看见。晴天阳光自上午便鲁莽闯入榕树的树冠中不肯离去，惹得稠密的树叶跟着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变得越来越热烈和欢快。阴霾的日子里雨滴不厌其烦叩哒哒敲打树叶，嘈杂忙乱的湿气在叶子上滚动，令榕树叶杂念纷沓无法潜心静思。南方的气候总是这样把神秘的面纱覆盖在榕树的身上。地上行走的动物无力掀开面纱就不说了。鸟儿虽然驻足在这层面纱上，但它们也不敢轻易伸出爪子揭开覆盖在榕树上的这层神秘面纱。它们害怕看见面纱下面榕树的真实性格和脾气后，会对榕树产生出担忧和不安的情绪，从而影响了它们与榕树彼此睦邻友好的关系。其实，鸟儿的担忧和忐忑不安完全是多余的。榕树从来不会隐瞒自己率性外向的脾气，露出地面宛如栅栏的板状树根，还有从树干上长出来的像胡子般细弱悬垂，可以直接入土生根形似支柱的气生根，早就自动把榕树的秘密通过它们的雕塑手段泄露出来了。
榕树是一位天然的雕塑家。幼年阶段它附生在别的树木身上，享受着不劳而获的生活，然后再经由残酷的绞杀，推翻了别的树木的主角位置让自己变成了主角。青壮年阶段它活力充沛激情亢奋，不断用板状根和气生根雕塑自己的身材，营造自己独树成林的规划，然后得意洋洋检阅自己独树成林后的庞大阵容。进入老年阶段后它的精力和势头仍然不歇火，继续采用老茎生花的手腕构建自己的空中花园。远方迁徙而来的鸟类和动物，时常因为榕树的雕塑而认不出树木原来的模样，总是以为自己投错了怀抱送错了秋波，总是为榕树不断雕塑自己感到迷惑不解。其实，榕树也不想这样无休无止折腾自己的精力，它们也对自己的这种折腾感到无奈。生长在南方，就得服从南方气候因素的调遣安排，规规矩矩按照南方环境发给榕树绿色树叶中的指示行事，让自己的雕塑能够准确反映出南方热带雨林的重要特征。迁徙的鸟儿和动物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榕树雕塑给它们带来的困惑中，这是它们不得不忍受迁徙带来的疲惫与艰辛的悲剧所在。倘若它们能够从集中的注意力中分出哪怕是一丝一缕的分量来打量榕树与气候的关系，它们就会明白只要自己学着榕树对身子进行雕塑，似乎也是可以适应环境，从而避免一年一度的长途迁徙了。
虽然榕树的雕塑在细节上具有华丽繁缛、形象怪张和奇崛嬗变的炫耀与琐碎感，但在整体上还是呈现了端庄、沉重，气质伟岸的风格。看得出榕树的每一次细微的雕塑都是倾注了殷实的心力。取环境的流美柔和，又在转瞬即逝的气候多样性的递变中假以刀锋线条遒劲体势霸道的奇崛嬗变，不囿于遗传秉性的古缪，上溯植物优势的渊源，充分汲取南方韵致的诡奇元素，将其精华抽象简化融入雕塑行为之内，腾挪参差动静互理。于是，榕树的雕塑和南方气候特征彼此水乳交融，从此有了饱满挺拨、内力充盈、豪迈大方、奇崛堂皇、精爽幻漫的博大气象。这种既游走在唯美主义的界阈之外，又随心所欲而不逾拙中藏巧动中寓静之矩的榕树雕塑出来的南方韵致，确实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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